朱幼薇脚步未停,只在经过告示栏时扫了一眼。文娘会意,转身对李崇义道:“这位相公,工坊正在招抄写员,字好的每月三两银子。”
书生们顿时骚动起来。李崇义折扇“啪”地合上:“士人不食嗟来之食!”
“是正经誊写账目的活计。”文娘声音平和,“昨日府学刘教谕刚引荐了三个学生来。”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李崇义甩袖要走,却被个穿补丁长衫的年轻书生拦住:“李兄,我娘病着……”
朱幼薇此时已走到街角。陈寒从染坊方向迎上来,官服下摆沾着些靛蓝染料。
“周家染坊的老师傅闹事了?”
陈寒摇头:“比预想的好。老赵头带着徒弟来偷学新配方,被文娘当场点破,反倒收了十个学徒当见面礼。”
他们说话间,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进太白楼。二楼雅间里,沈掌柜正给周德海斟酒。
“贤侄,杭州布现在市价跌了三成。”沈掌柜手指蘸酒,在桌上画了道线,“若松江布也照工坊的价卖,咱们这些老字号都得关门。”
周德海盯着酒水划出的痕迹:“我祖父说了,周家不掺和这事。”
“糊涂!”沈掌柜猛地拍桌,“你以为捐几亩桑园就能讨好郡主?等工坊的布铺满江南,你们周家三百年的招牌就完了!”
窗纸突然映出个人影。李崇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沈世叔,学生有要事相商。”
当日下午,运河码头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十几个书生围着运布料的漕工盘问,有个穿绸衫的账房躲在后面记录。
“这位大哥,工坊每日用多少棉纱?”
“染一匹布要多少蓼蓝?”
漕工王老五扛着布包,被问得不耐烦:“老子只管扛货,想知道自己去工坊问!”
书生们还要纠缠,忽听得一阵马蹄声。陈寒带着亲兵飞驰而至,马鞭在空中甩出脆响。
“赵知府有令,即日起漕运码头由卫所接管。”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账房打扮的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太白楼里,说书人醒木一拍:“要说这巾帼工坊,近日又有新鲜事!昨日竟有二十多个书生抢着报名当抄写员……”
二楼雅间“砰”地推开。李崇义铁青着脸冲下楼,身后跟着慌乱的沈家管事。
暮色渐浓时,朱幼薇在工坊后院见到了意外来客。周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桑树下,身后两个小厮抬着红木箱子。
“老朽特来请罪。”老太爷深深作揖,“德海那孽障受人蛊惑,竟与沈家……”
朱幼薇扶起老人:“周老言重了。令孙今早已来工坊赔罪,还带了十架新织机。”
老太爷胡须颤抖,突然转身踹开木箱。满满一箱账册哗啦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
“周家三百年所有染布配方,今日尽献工坊!”老人声音洪亮,“只求郡主给松江布商留条活路。”
朱幼薇拾起一本泛黄的册子。月光下,能看清上面“洪武三年”的字样。
“三日后未时,请周老带各家掌柜来工坊。”她合上册子,“江南织造,原该有松江一席之地。”
当夜,陈寒在驿馆院中擦拭佩刀。春杏急匆匆跑来:“国公爷,刚截获沈家送往杭州的信鸽。”
字条在灯下展开,只有八个字:“事泄,速毁松江账册。”
朱幼薇轻笑一声,将字条凑近烛火。火苗窜起的瞬间,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三日后,工坊正堂摆开长案。松江十六家的掌柜分坐两侧,面前摊着各自的账本。朱幼薇让文娘捧出个雕花木匣。
“这是杭州工坊三年来的全部用料记录。”她打开匣子,“诸位可以对照。”
周老太爷率先起身。老人粗糙的手指划过纸页,突然停在某处:“同样的棉纱,工坊竟能多织三成布?”
“新式织机省料。”文娘解释道,“染布配方也改良过,省两成蓼蓝。”
沈掌柜突然拍案而起:“既如此,郡主为何不早说?害得我们……”
“沈世兄!”周老太爷拐杖重重顿地,“是你撺掇德海勾结书生闹事,现在倒打一耙?”
朱幼薇等吵嚷声平息,才轻轻叩响桌案:“今日请诸位来,是要定个章程。工坊愿以成本价提供新织机,各家按年分期付款。”
堂中霎时安静。沈掌柜哆嗦着竖起一根手指:“一、一年?”
“三年也行。”陈寒抱臂站在窗边,“只是这三年里,松江布得按工坊定的价卖。”
周德海突然冲出来跪下:“郡主大恩!我们周家愿第一个签契约!”
夕阳西沉时,朱幼薇独自站在运河边。文娘匆匆赶来,递上一封书信:“杭州刚到的,说京里有人弹劾您……”
信纸在风中哗啦作响。朱幼薇看完,随手抛进河里。
“郡主?”
“没事。”她转身往工坊走,“明日你带人去沈家染坊,教他们新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