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催她。
没有人上前。
她从手袋中抽出一张泛黄纸页,展开,手指轻颤地在最下方写下一个名字——
“埃德蒙拉兹特雷达”
那是一份旧的命纹录入申请表。
她没有在碑上贴任何指责性的语句,也没有呼喊,也没有落泪。
她只是写了一句:
“他不是沉眠体,是我儿子。”
然后,她收好纸,慢慢转身离开。
她没有说明自己是哪一位男爵夫人。
没有人拦她。
也没有人为她鼓掌。
但那一刻,所有人看着她的背影——看见了编号与身份第一次,被一个血亲,用自己的姓氏,穿破了场域边界。
司命在茶杯边缘刻下一个小注:
“场域边界第一次,被血亲用名字穿破。”
那天黄昏前,晨星时报收到一封无名投稿。
没有正文,只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梦灯碑下,一名退役士兵牵着孙子的手。
第二张,是旧军章旁,一个小女孩抬头问:“爷爷,你是梦里那个打怪兽的人吗”
第三张,是一块石板上赫然刻着:
“沉眠体不再存在。”
“他们有名,有人,有生死。”
“这就是火——未熄。”
司命在日记页角静静写下:
“他们开始说‘我’了。”
“这意味着,他们准备好,说——‘我们’了。”
司命坐在晨星报废楼的露台上,记录梦灯碑前第143号纸条出现的时间。
他的笔在纸上微微一顿,忽然抬头。
他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并非敌意,也不是窥探。
那目光穿透浓雾,带着极少数人才拥有的穿透力。安静、清晰,却像一枚钉子,直接钉在他的心上。
他循着那种“看见”的感知,沿军魂广场的延长线望去。
在东南方,在王城核心封禁地带的边缘,一座罕为人知的白塔隐没在雾气与石墙之间。
那座塔,曾是旧王储星象图绘所,如今早已废弃多年。
官方记载它现供贵族骑手观星辨路,实则早已无人出入。
但司命知道,那塔不空。
因为——她在那里。
莉赛莉雅特瑞安。
皇幼女。
也是晨星时报最早几封匿名诗稿的投稿人。
她没有说自己是谁,但她的文风,那句“我们要把每一个编号,写成姓氏”的句子,司命一看就知是她。
她此刻正站在塔楼顶层的玻璃回廊中,身后是一整面王族星图,星图嵌金,每一颗星都有一位王子或王女的象征铭刻。
可她不看星。
她在看火。
远处梦灯碑所在的街口已被雾锁死,无法目视,但她知道,那里的光还在。
那不是照亮王都的火。
那是写名字的火,是从无数缄默中溢出、被熄灭又复燃的火种。
她手中握着一张稿纸,没有署名,也没有信封。
标题写着:
《未发之诗夜色下的编号》
她原本打算投给晨星时报。
但她没有。
因为她知道,现在一旦投出,它便不再是诗,而是“梦灯鼓动”的证据,是“编号鼓吹”的罪证。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稿纸塞入壁炉缝中。
没有烧掉。
只是藏起来——像埋下一盏不敢点亮的灯。
塔外传来乌鸦掠空的扑翅声。雾中不见其形,只余回音,如沉夜中穿墙而入的羽响。
她低声喃喃:
“他们以为火被压了,名字归了档,命令平息了。”
“可我知道……”
她闭上眼。
她记得那一夜,在军魂碑前站着的那个女孩。
她记得那份写着“归名”的名单底部,那些沉眠里苏醒、眼中含泪却无声敬礼的年轻男孩。
她仍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在她脑中久久不散:
“编号1679。”
“编号βj-0。”
“我是军人,不是牲口。”
她睁开眼,眼神再不回避,冷静且笃定地望向王宫深处,穿过雾、穿过封锁、穿过未落的命令。
她轻声道:
“不是火被盖住了。”
“是雾太厚了,挡住了我们看见那火的机会。”
她右手食指落在窗边那颗刻有“晨星”铭文的小铜铃上,铃已年久,但仍被她日日擦拭如新。
她轻轻一触,铃声响起,清脆悠远,穿过钟塔长空。
鸽群惊起,扇动白翼,冲破雾霭。
她转身,走回塔内,点燃烛火,坐回书桌前,翻开一份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