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宝对朱元璋说。
“爷爷,我知道您想重用北方人,但堵不如疏啊!”
“我觉得可以多录取北方人,但也不能完全不管南方,少录取几个南方人也行,至少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偏心。”
“您瞧着南方人嘴上不吭声,保不齐心里正憋着劲儿呢!真把人逼急了,抱团取暖的火能烧穿半边天!”
朱元璋盯着孙儿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成成成,将来天下是你的戏台子,你觉得咋唱顺耳就咋来!”
他屈指敲了敲桌案。
“就按八比二的数儿,北边儿取大头,南边儿也给留几个座儿。”
朱小宝悄悄把悬着的心往肚里咽,拱手时袖口都跟着颤。
“皇爷爷这决断,当真是烛照万里!”
“拉倒吧你!”
朱元璋指着他鼻子乐。
“明知道这科场就是盘政治棋,考上的没几个不是棋盘上的子儿。”
他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日头,声音低了些。
“这世道啊,从来就没真正公平过……”
朱小宝的喉头重重滚了一下。
在这皇权面前,十年寒窗又算得了什么?
一场科举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龙椅上一句话就能捏碎的泡影。
那些点灯熬油的学子把考场当云梯,却不知帝王朱笔一勾,他们攀了半生的梯子说折就折。
皇权这玩意儿,生来就不带公平秤!
他深深叹了口气,朱元璋冲他摆手道。
“去叫李缘吧,赶紧把下科的事提上日程。”
老爷子又笑道。
“你也别总泡在宫里,抽空回家瞧瞧你媳妇,别让人家说咱老朱家的孙子不懂疼人。”
朱小宝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挠着后脑勺直点头。
“哎,孙儿知道了。”
午膳时,铜锅里的羊肉还冒着热气,可朱元璋只夹了两筷子。
往日里能扒拉三碗饭的老爷子,现在对着满桌膳食就像对着苦药。
朱小宝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他默默把炖得软烂的豆腐往爷爷面前推了推,看着老人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了汤和说过的话。
“别看老哥哥还能拄着拐杖遛弯,内里的零件早锈透了,指不定哪天就散了架。”
殿外的日头正盛,可朱小宝只觉得脊梁骨窜着凉气。
这万里江山还没捂热,可撑着这片天的人,却在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午膳后,朱小宝扶着朱元璋躺上床,老人的脊背刚沾上锦缎枕头,喉间就泛起轻微的鼾声。
他替爷爷掖好薄被,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等他回到谨身殿,李缘已经抱着奏匣在殿内候着了。
“再开夏科的事,得赶紧办。”
朱小宝指尖敲了敲紫檀木案。
“会试结果越快越好,别让外头的人等急了。”
李缘躬身应诺后,便转身离去。
此刻,城南烟雨楼的二楼雅间正吵得掀翻瓦顶。
八仙桌上摆着喝空的酒坛,砚台里的墨汁早干成了碎屑。
“都秋八月了!再不开科,月饼都要沾着愁绪吃了!”
穿青布直裰的书生把茶碗磕在桌上,釉面裂开的纹路像极了他熬红的眼角。
“九年啊!我从弱冠等到而立,头发都熬出白丝了!”
邻座的考生突然压低声音。
“听说这次要偏心北边人,咱南边的怕是要剃光头了。”
话音未落就被人戳了戳胳膊。
“不是说要分南北榜么?”
回答的人把花生壳吐在地上,鞋跟碾出细碎声响。
“等下科?黄花菜都凉透了!”
满屋子目光突然聚向临窗的黄淮,这个浙江来的才子正用指甲刮着杯沿,殿试甲榜第三的朱红榜单仿佛还在眼前晃。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考是肯定考的,就在这两天。”
众人刚要欢呼,却见他端起酒盏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淌进青衫。
“可咱南边人想中?难喽!”
“凭啥呀!”
有人把筷子拍得震天响。
“他们北边能闹,咱们南边儿就不能掀桌子了?”
黄淮望着窗外飘落的槐树叶,突然想起春闱放榜那日的漫天柳絮。
那时他还指着榜单对同县举子笑言“必中”,如今却只能在酒气里嚼碎苦涩。
“诸位且瞧瞧,北边是挡鞑子的铁门栓,这些年刀光剑影里,能静心读书的有几个?当年苏州府可是给陈友谅送过粮草的……”
他没说完的话,淹没在突然炸开的脚步声里,店小二扯着嗓子从楼梯口冲上来。
“诸位爷!宫里发榜啦!三日后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