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着血泊里横陈的尸体。身边,楼云低头合掌,喃喃念诵: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
七祖诸幽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随着经文一字字出口,仿佛有温柔的金色光点从他身上落下,一颗一颗没入尸体当中。
老将军面容上残留的痛苦,也一点一点被抚平,消失殆尽。跟着,楼云环顾一圈,跃出殿外,折下一根青枝绿叶的树枝,返回殿中:
他切下老将军的一缕白发,又蘸了些鲜血,将白发缠绕在树枝上。三折两拗,念了一小段咒语,伸手一拍:
“去!”
一道流光闪过,树枝立刻变化成尸体模样,飘摇白发,肋下伤口,半点没有差别。沈乐会意,俯身背起老将军的遗体,和楼云对望一眼:
“走!”
……十天后,沈乐怔怔地坐在窑炉前,望着新烧出来的一窑镇魂俑发呆。身后,楼云收回施法手诀,轻声叹息:
“居然就这样烧成了……”
“是啊。原来,烧制镇魂俑的最后一种秘方,居然是这个……”
要加入骨灰。不是鸡鸭牛羊的骨灰,不是普通人的骨灰,不是冤死、横死者的骨灰……
是要大仁大勇之人,自愿舍身,为救天下,愿意把自己烧成灰烬,炼入镇魂俑。哪怕死后,也愿意看着这个国家,护着这个国家……
“斛律家的人怎么样了?”
沈乐背对着楼云,轻声道。当天,他们把斛律光的遗体带出宫城,给他的家人看了一眼,又顺手带走了老将军的幼子——
不到十岁,楼云顺手一拎就能抱在怀里,甚至不耽误带着沈乐继续飞。飞回山中,把孩子交给师门看护,好歹保一条命:
他们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一个幼子,按律也是要赦免的,天子未必会为这个穷追到底。其他人都是成年人了,一人一个心思,且让他们挣命去吧!
“当天宫里发诏,说相王谋反,已经被杀,其他人全部赦免。”楼云声音空空洞洞的。沈乐耸耸肩,不说话:
赦免?
怎么可能?
骗傻子吧!
果然楼云接着往下说:
“然后没几天,就又有诏书出来。相王的几个儿子,全部赐死,相王之弟,荆山郡王一家,除了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全部赐死……”
两人相对无语。镇魂俑上,流过一道凉凉的白光,似乎也在哀恸。沈乐轻声道:
“这镇魂俑,我不想再烧了。”
这次是斛律光,下次是谁?
高长恭吗?!
眼睁睁地看着那具高大的遗体在火中寸寸模糊,寸寸收缩为黑灰;
亲手把黑灰色的骨骼敲碎,磨碎,按照比例调成釉料,涂抹在瓷坯上;
一件件捧进瓷窑,点燃烈焰——那瓷窑里的火焰,甚至没有变作幽绿,他甚至没有听到哭喊怒吼的声音!
这样烧出来的镇魂俑——用这样的材料,做出来的镇魂俑,什么怨气,疫气,鬼气,被驱使着扑上去,全都无声无息地化为乌有……
活着,护此家国,死了,燃身为俑,继续护此河山……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
斛律家的人,几乎都被杀完了啊!!!
“那就不烧!”楼云愤愤地踢了一脚面前的匣钵碎片,把它踢飞起来,远远越过墙头:
“这天下——这天下!呸!”
这种见鬼的皇帝,这种见鬼的国家,有什么必要非得死死护着?
长痛不如短痛,让更好的人上来,涤荡干净腐臭,这天下,说不定还更好一点呢!
这一句话便如巨石入水,沈乐面前,青山,瓷妖,一列一列的镇魂俑,如水波一样荡开。
须臾,他已经全身一轻,发现自己端坐在另一座窑炉面前,手掌下面硬邦邦、凉浸浸的,按着一座瓷塔——
“沈乐?沈乐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耳边呼唤声又轻又急促。沈乐一寸一寸扭过头,呆呆的看着对方,好半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我没事。……张老师,我真的没事……”
“还好你没事!”张教授长长吁一口气,跌坐下来,额头上汗津津的,亮光闪烁:
“你这样僵着不动,手贴在瓷塔上拿也拿不下来,我还以为你中了什么邪呢!你出了事,我要怎么和学校交待,和你导师交待!”
沈乐吁一口气,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他慢慢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一双眼睛亮亮的:
“我真没事儿。刚才,是瓷塔在告诉我一些事儿,告诉我一些它经历过的事情,算是沉浸式体验吧,所以有点入神——
嗯,也不是没好处,至少我能徒手烧镇魂俑了吧……”
“你能烧了?!”
张教授目光大亮。她甚至没有追问“瓷塔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