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殿下何以至此?”,也没问“前朝审讯如何?”。
他只是重新坐下,顺手拿起朱标放在桌上的左手腕。
三根干燥温润的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医馆里很安静。
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炭盆里红碳发出的微弱暖响,还有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空气里漂浮着药材混合的气息,安稳、沉静,仿佛与外面那个腥风血雨、日夜不息的世界完全隔开了。
朱标缓缓闭上眼睛,难得的能休息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马淳诊得极快。
三息之后,他收回手。
他没有说什么“劳累过度”“心血虚耗”的医学术语。
直接从桌下抽屉里拿出一个青瓷小圆盒,拧开盖子。
里面是深褐色泛着油光的药膏,一股浓厚却不刺激的药味弥散开来。
“晚上睡前,热水泡脚一刻。”马淳的声音不高,语气平直,如同医嘱,“取一丸药膏,加热化开,敷后腰酸痛处。用布裹好,次日揭掉。”
他把小圆盒推向朱标。
朱标睁开眼,目光落在药盒上,又看向马淳。眼底带着一丝疑惑,但没追问为什么。
“另外,”马淳站起身,走到药柜前,熟练地拉开几个抽屉,取出几样东西,又拿起刚才分包好的药粉中的其中一小包。
“合欢花三钱,柏子仁五钱。用这些冲开水。”他把一小包药粉和另一包配好的花草一起放在朱标面前,又用手指点了点分量最大的那包,“温水送服,早晚各一次。此药味重,需趁热速饮。”
他指着那包分量稍轻的药粉:“睡前一盏。温服。”
朱标的视线随着马淳的动作移动,仔细地看,认真地听。
脸上的疲惫似乎因为这份专注而显得少了几分灰败,多了一点点精神气。
他不问药效。
马淳也不说。
马淳最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陶罐,放在桌上。
“蜜糖。药苦,可调一些。”他补充道。
朱标看着面前分门别类放好的药包、药膏和小蜜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多谢舅父。”
四个字,像是费了些力气。
马淳点点头,重新坐下,拿起之前没完成的脉案册子,提笔,继续写。
灯光下,他的侧影专注而稳定,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朱标看着马淳低头书写的样子,片刻后,眼神微微挪开。
他默默将面前的药包一一收拢到手中,动作不快,却条理清晰。
最后拿起药膏罐和小蜜罐。
他没有立刻起身告辞。
似乎这片刻的安静和鼻端缭绕的安稳药香,也是一种难得的抚慰。
他贪恋着这小小的医馆里,不被打扰、无需解释、只专注于当下“疗疾”本身的状态。
紧绷如弓弦的神经,在这里得以微微松弛一线。
屋外的风依然在号叫。
但屋内,只有笔尖沙沙扫过纸面的声音,炭火偶尔的噼啪,和他自己略微沉缓下来的呼吸。
寅时刚过。
东宫的灯火一夜未熄。
朱标已经坐在了刑部专门辟出的“诏狱审录堂”上首。
这里没有外面大殿的宏阔,只有压抑的窄深和高耸的顶梁。
夜审还在继续。
一个穿着囚衣、头发凌乱的官员被拖了进来。
他身上的官袍早已不见,只剩下一身破旧的囚服。
脸上污秽,眼神浑浊,带着绝望的麻木。
蒋瓛将一个染血的卷宗放到朱标手边。
朱标翻也没翻,目光直接落在堂下跪着的人身上。
声音比外面的寒夜更冷:“李德贤,应天府通判,分管漕运、河道。”
他没有疑问句,只是陈述。
跪着的李德贤身体抖了一下。
“洪武十五年九月,苏州上解织造贡银,总数八万四千两。账册记载,全数入库。”朱标的平铺直叙,“实际点库,只有七万两。银库大使周成是你的内表弟。”
朱标盯着李德贤:“银库是你管的。周成是你的人。账是你最后签批的。”
他顿了顿:“那一万四千两银子,去了哪里?”
李德贤嘴唇哆嗦着,眼神闪躲:“下官……下官不知……那是户部……户部清点后的……”
朱标的目光纹丝不动,像是钉在他身上。
“户部清点银库后,需漕运清吏司通判签字确认实物入库。”
他拿起那本卷宗,丢到堂下:“这是你签字的入库核销文书副本。上面是你的手印。”
“那银子,”朱标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不是周成监守自盗,就是你李通判挪作他用。或者,你俩合谋。”
李德贤猛地抬头,眼底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