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无须多虑。既是以文会友,重在诗心相感。
既然没说明不能意境迭加,那便可行。
这样吧,愿意来的,一起上吧。
便是沈大人也加入其中,薛某也不会有意见。
只因薛某此篇,当覆压三百年。”
此言一出,厅中一片哗然。
有学官拍案而起,险些打翻案上茶盏。
“他疯了”
“竟让众人同时上场那岂不是以一敌众”
“焰火玉胧感文气而变,若诗意彼此迭加,最后爆发出紫色火焰也不一定。”
“狂,真狂啊,此篇覆压三百年,他怎么说得出口。”
“诗篇已到中流,暂无崩盘迹象,若能一路气韵贯通下来,必是绝顶名篇,说覆压三百年,未必就是大话。”
全场已乱作一团。
沈三山却不管那许多,使动眼色,他埋下的人马,纷纷入场。
接连诵声,迭加意象。
霎时间,半空乱光如潮。
薛向怡然不惧,继续吟诵,“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诗句一出,意象继续铺成。
千层浪涛在他笔下重整,流光折返,汇作一条通天江脉。
江脉两岸,幻出树、古塔、长桥、楼市、宫阙,若隐若现,仿佛整个沧澜城都被卷入了诗篇。
如此雄奇瑰丽的奇景,引得满城争睹。
城南的市巷,无数贩夫走卒抬头;
城北的学宫钟声未歇,便有弟子冲出书堂,仰头而望;
江上的客舟纷纷停桨,渔火失了颜色;
连远在州牧府的文案郎官,也推窗而出,怔怔看向天穹。
半座沧澜城,皆映入这幅“春江月夜”的恢弘意象之中。
那名与薛向唱对台的儒生,面色早已惨白如纸。
一方面是薛向弄出的动静实在太过壮丽,一句句,皆似踩着画笔飘出口来。
和薛向相比,他诵出之句,只是为了接续而接续。
而且,他已经是负责接续诗意的第四人了,捱到此时,实在是续不动了。
几次张口,终究吐不出半个字,只能低头,满面汗水沿颊而下。
沈三山目光一沉,手中折扇“啪”地一合,冷声道:“罢了。此局胜负已分,不必再比。”
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皆明白,这话虽是替儒生解围,却也等于变相承认薛向以绝对之势碾压全场。
沈三山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微绷。
他虽心中恨极,却也知若再强行比下去,没有半点好处。
虽不比了,但所有人都盼着薛向续完全篇,已经有人忍不住嚷嚷出声,“悲秋客若续完此篇,此诗便当之无愧,覆压三百年。”
薛向要的就是名篇远传播,唯有如此,他才能最大限度地收获足够多的才气。
他振奋精神,继续吟诵,“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诗句才出,意象又开。
江水东去,潮声无息,天光与波影相融。
远方山影与碣石、潇湘相连,万里烟波尽化为无边归路。
有光自水底升起,如人心未歇的乡思,缠绵不绝。
斜月低垂,照见孤舟与江树,风动枝影,似有无数旧梦摇曳其间。
一切喧嚣都散去,只余月色轻摇,江声空远,
天地间浩然一片静美,如诗如梦,
恍若整座沧澜,都沉入那一轮落月深情之中。
雍王妃的唇微启,却发不出声。
她怔怔望着那一片月色铺天,仿佛整颗心都被那江潮吞没。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境界,既有天地浩渺的孤寂,又有一人心底最柔软的温情。
她原本端坐于软座,听至“落月摇情满江树”一句时,胸口忽似被什么轻轻触了一下。
指尖一颤,茶盏倾斜,半盏温茶洒落衣袖,她却浑然不觉。
那一瞬,她忘了自己是王妃,忘了权势与身份,只觉得世间竟真有男子,能以诗开天,以意造境。
那一轮明月,照着江潮,也照进了她的眼。
她轻轻起身,情难自禁,想朝薛向走去,却被雪剑死死拉住,她脚下一晃,险些摔倒。
雪剑低声轻唤“元君”,她才恍惚回过神来,低声叹道,“此文,真可……覆世。”
…………
宋庭芳怔怔伫立,仿佛整个人也被那片月光卷入江潮之中。
银辉洒在她的睫毛上,细碎得像眼泪。
她从不曾见过如此的诗,也不曾想过,诗句竟能开出这样的天地。
那水光、那月影、那一声声不言的乡思,像一层层涌来的潮,拍在她心上,愈拍愈深。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