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摸出张靛青代金券,券面朱砂印鉴在晨光中红得刺目,“你们看这暗纹——”
茶盏碰撞声打断了话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郑清卓的茶盖正剧烈震颤,瓷片相击的脆响里混着他发颤的嗓音:“那日老夫亲眼所见,工坊女工用这券纸折的船.”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水渍在袖口晕开深痕。
窗外飘来女工们的笑语,隐约能听见“3.14”之类的字眼。徐明德突然起身合上雕花窗,动作太急带翻了盛点心的攒盒。蜜饯滚落一地,有个“8”字形的糖渍正巧印在周汝成的靴尖上。
“诸位可还记得空印案?”张文焕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当年那些胥吏不过是在旧账上添笔改画,就敢贪墨国库。”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戳向窗外,“如今这些织女学的可是能凭空造数的本事!”
茶汤在铜壶里咕嘟作响,水汽模糊了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容。周汝成无意识地用指甲刮着桌面的“7”字水痕,忽然低呼:“你们听!”
河对岸传来整齐的诵读声,竟是《九章算术》的片段。更可怕的是——那些清脆的女声念的全是阿拉伯数字,抑扬顿挫如同梵唱。
“妖术!”郑清卓的茶盏终于脱手坠落,碎瓷片在青砖地上迸溅成奇特的几何图案。他盯着那些碎片,恍惚看见户部账册上跳动的数字正啃噬着圣贤书。
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众人如惊弓之鸟般转头,却见是个戴方巾的伙计端着新茶。那年轻人放下托盘时,袖中滑落半张算草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女工们发明的纺织符号。
“小的.”伙计慌忙去捡,却被徐明德一把攥住手腕。
“这什么?”徐明德的声音陡然尖利,指甲几乎掐进伙计皮肉。纸片上那些扭曲的线条在他眼中不断变幻,渐渐化作蚕食礼法的虫豸。
“回老爷的话”伙计疼得龇牙咧嘴,“是巾帼工坊发的《速织口诀》,小的妹子在那边上工.”
张文焕的鸠杖突然重重杵地。他抢过算草纸对着阳光细看,老花眼里映出无数交错的线条——那分明是张微缩的《代金券流通图》,每条脉络都标注着古怪的数字。
“这不是织布!”老头儿嘶声喊道,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这是要织一张天罗地网啊!”
茶楼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众人惊慌四顾,却发现是河对岸的工坊正在试验新式蒸汽机,震波顺着石板路传来,连梁上的积尘都簌簌落下。
周汝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盯着掌心茶渍晕开的轨迹,恍惚看见那些阿拉伯数字正顺着血管爬向心脏。窗外飘来的诵读声越来越响,竟压过了更夫的梆子。
“诸位.”徐明德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你们可曾想过,为何偏偏是织女先学会这些?”他指向窗外飘过的代金券废料,纸片在风中翻飞如蝶,“因为她们的手.”话未说完,喉头突然涌上腥甜。
郑清卓呆望着自己袖口的水痕。那些被他反复描摹的“7”字正在晨光中扭曲变形,渐渐化作纺车的轮廓。他忽然想起昨日在户部值房,那个戴蓝头巾的女工只用半刻钟,就核完了他们三天都算不清的账目。
“来不及了.”张文焕的鸠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老头儿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河面无数载着算式的荷花灯,它们正顺着水流漂向更远的州府。
茶楼外突然爆发出欢呼。众人扑到窗前,只见巾帼工坊门前竖起块巨大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今日的纱锭产量——“1534匹”,阿拉伯数字在阳光下红得刺目。
更可怕的是,牌坊下站着个总角小童,正用炭笔在青砖地上验算明日要用的染剂配比。那孩子抬头时,额发间露出的眼睛亮得惊人,手里还攥着半块代金券折的纸船。
郑清卓的官帽不知何时歪了。他望着对岸工坊烟囱投下的阴影,那黑影正缓缓蚕食着三山街的石板路,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网。
“回府.”老侍郎突然嘶声道,转身时带翻了整张案几。茶汤泼在算草纸上,墨迹晕染开来,竟隐约显出个巨大的“∞”符号。
众人作鸟兽散时,谁也没注意柜台后头的掌柜。
那精瘦老头儿正用女工教的法子拨弄算盘,铜制珠子碰撞的声响里,夹杂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变天喽”
河风突然转了方向,将工坊的烟雾全吹向茶楼。
在浓雾笼罩的刹那,隐约可见无数道算式正顺着窗棂爬进雅间,如同无数细小的金梭,悄悄织就新时代的纹理。
……
秦淮河畔的喧嚣还未散尽,巾帼工坊的女工们却已无暇理会那些闲言碎语。第二个月的分红日子到了,工坊内外的热闹远胜过河上的风波。
一大早,工坊的院子里便挤满了人。刘嬷嬷站在台阶上,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阿拉伯数字,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小桃踮着脚尖,从人群里探出头来,手里攥着个布袋子,眼睛亮晶晶的。“嬷嬷,这次能分多少?”她声音脆生生的,引得周围几个年轻女工也跟着笑起来。
“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