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家祠堂西角临时搭起的草棚下,几十个穿着同样粗布号衣的人,也排着队,默默领取着同样分量的粥食。
为首那个,身形佝偻,花白头发散乱,正是昔日跺跺脚四邻八乡都要抖三抖的刘半城。
此刻他端着粗瓷碗的手微微发抖,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他身后那些曾经的管家、账房、护院,一个个也都灰头土脸,眼神躲闪,不敢与周围那些他们昔日自家的佃户目光相接。
王寡妇远远看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老爷,你们也和咱一起劳动了?端着碗跟我们吃一样的食儿?”
她的笑声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种闸门。
人群爆发出哄然大笑,那笑声里积压着几代人的压抑,痛快淋漓,直冲云霄。
许多汉子笑着笑着,也如赵老栓一般。
刘老爷虽然因为没有太过欺压农户,佃户,可昔日到底是高高在上的。
如今却和这些泥腿子吃一样的粥。
刘半城那桌人,在震耳欲聋的笑声里,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碗里。
刘半城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碗沿,指节泛白,碗里的稀粥表面,倒映着他的苦笑。
昔日缙绅的体面与威严,在这集体大锅饭的第一天,就被碾得粉碎,混着粥饭吞进了肚肠。他艰难地咽下一口,终于摇头叹息。
而此地甚至远远不只是昔日缙绅地主。
甚至还有许多大明之前的皇室宗亲。
那些他们平日里见都无法见到的大人物,眼下正在东昌府接受劳动改造,也要和他们一般下田生产。
原本心思动摇的百姓终于逐渐安稳了几分。
与此同时,红袍军开始缔造公仓,是征用并加固了的刘家最坚固的粮库。
厚重的木门敞开,启蒙法的年轻书办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声音洪亮。
“父老乡亲们!看清楚了,咱东昌试点所有的收成,一粒不少,全在这儿!”
他手臂用力一挥,指向库内。
巨大的库房此刻堆满了麦子,金黄的麦粒小山般隆起,几乎触到仓顶横梁,在门口投入的光线下,浮动着令人心安的金色尘埃。
浓烈又干燥的谷物香气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规矩贴在墙上。”
书办指向仓房外新刷的白灰墙,上面是斗大的墨字。
“公仓之粮,用途去向,每日张榜,凡我试点乡民,无论老幼,皆可随时入仓查验存粮数目,若有疑虑,或见不公,可立告督查。”
“说得轻巧,谁知道背地里咋倒腾?”
人群里,精瘦的汉子抱着胳膊,斜着眼,嘴里嘟囔。
他叫孙二,是村里出了名的刺头,往日偷鸡摸狗,对谁都疑三分。
“这位大哥问得好!”
徐白海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后,声音温和又坚定。
他分开人群走到台阶前,目光扫过孙二和众人。
“光看榜、查仓,还不够,今日起,凡有粮食需从公仓调运他处,无论是送去磨坊,还是调拨他村周转,运粮车启程时,在场乡亲,只要愿意,便可自荐一人,随车押送。”
“一路亲眼看着粮车到地方,亲眼看着粮食入库,押送之人,由咱老百姓共推,公家管饭。”
此言一出,人群炸开了锅。
能亲自跟着粮车走?
亲眼看着粮食入库?
这可比看榜、查仓实在。
头一趟押粮的任务,是往三十里外河边的官办大磨坊送麦。
运粮的牛车在公仓门口套好,麻袋捆扎得结实。
负责选人的村老目光在人群里逡巡。
少年李二狗,一个爹娘早逝,吃百家饭长大的半大小子,猛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小脸涨得通红。
“我去,我跑得快,眼也贼,我爹娘没福气......我就想看看,这大伙儿的粮,是不是真能一粒不差地变成白面。”
到底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在一片默许的目光中,李二狗攀上了粮车高高的麻袋堆顶,稳稳坐下,严肃的着拉车的黄牛和赶车的民部红袍军差役。
牛车吱呀吱呀,碾过村路,缓缓前行。
李二狗坐在粮堆上,腰杆挺得笔直,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道路两侧的田野和偶尔经过的路人。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脖颈流下,在粗布褂子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却浑然不觉。
押粮的差役几次想跟他搭话,都被他那副全神贯注、生人勿近的戒备模样堵了回去,终于只是摇头失笑。
到了磨坊,卸粮入库的场面不小,毕竟不是只有他们村。
磨坊的司库拿着账本,指挥着苦力搬运。
李二狗跳下车,机警的紧跟着每一袋从车上卸下的粮食,眼睛死死盯着司库在账册上勾画的。
直到最后一袋麦子被扛进磨坊那巨大的、弥漫着粉尘的库房,司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