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中磨链出来的。
任何一个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都必须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和情感,尤其是压抑自己对他人的好恶。
如圯上老人在传授张良《太公兵法》时,就屡次刁难於他:先是脱鞋扔至桥下,而后又要张良捡起来,亲自为他穿鞋。之后又与张良邀约,五次三番地戏弄张良,要么失约,要么装神弄鬼,但张良都表现出隱忍和退让。老人见张良心志如铁,这才將绝学教导於他。
又比如越王勾践臥薪尝胆,他为了让吴王夫差相信自己真心臣服,居然能彻底放下王的自尊,以为吴王看病为由,去品尝夫差的粪便,期间並无任何忿然之色,尝过后更是喜笑顏开。夫差见此情形,哪还能不相信勾践的忠心立刻便將他放回越国,这就有了以后的亡国之祸。
更別说当年周商顶替之际,周文王还忍受过商紂烹杀伯邑考的折磨,这已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了。
这三个古例,同时闪过何攀脑海中,他倒不是想以此来评价一个人的胆识与前途。但刘羡毕竟是下一任安乐公,他无法不就此多想。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刘羡多了两分警惕。
现在看来,激怒刘羡这一项,已然是做不到了。所以何攀决定改换策略,只要刘羡一开口,他就敷衍过去,以此消磨对方的耐心,让对方无功而返。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人开始了交谈。
刘羡先开口道:“我来拜访何公,实在是有一个问题困惑我久矣,我又知道,何公是天下智者,当年平吴一役,便是何公主谋,因此特来拜访。希望何公能为我解惑。”
何攀道:“什么问题”
刘羡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徐徐道:“敢问何公,晋室的气数是否已尽”
刘羡的吐字虽慢,但这一句真如横空霹雳,將何攀的准备打了个稀碎。他没想到,在身边还有旁人的情况下,眼前此人会如此大胆,让自己无所適从。
此话若是传播出去,该怎么得了
与此同时,他几乎条件反应般地开口说:“晋室气数绵长,使君何出此言”
但话一出口,何攀就暗叫不妙,他知道自己中计了。他既然说了这句话,刘羡就可以顺著话请教,询问如何拯救社稷,然后顺势请他出山。这种话题,可不是他敷衍就能敷衍过去的。
於是第二个策略也失败了,何攀不得不再次调整了对刘羡的策略,他只能和刘羡进行一次真心实意的对谈。
何攀將身边的侍女都派出去,等到房间就剩下他们两人,何攀的神態与此前已截然不同。他恢復了从军时的锐利眼神,略显傴僂的身姿如今挺拔如松,纵使身边什么也没有,但看他的姿態,好像腰间配著宝剑,隨时可以杀人。到了这一刻,他已不敢对刘羡怀有任何轻视,而是用打量一个对手的神態,审视著刘羡。
他道:“使君不必白费功夫了,我如今只想安度晚年,没有任何再出仕的想法。”
刘羡问道:“何公当真不愿吗”
何攀嘆了口气,终於分析大局道:“当今的晋室,局势不能说无药可救,却也不是人力所能及。”
“武皇帝汲取前朝教训,广封诸王,欲以宗亲屏护皇权,使神器不至於旁落。这不能说毫无效果,不然,以当今陛下之昏,恐怕三杨执政时,便有改朝之危。”
“但他过分重用宗亲与公族,使得寻常士子无路可走,若不是名门望族,不走歪门邪道,便不能升迁。他们要么只能投身禁军,要么只能作为底层小吏。那谁又会真正效忠晋室呢正是因为这些缘故,士林早已是怨声载道,年轻人里,更是人人思乱藏祸。”
“现在诸王府幕僚之中,便充斥著这样的人。诸王在他们的薰陶下,耳濡目染,又有宣皇帝的先例,怎么可能不受影响,继续保持对陛下的忠诚呢”
“群情如此,而现在朝中的那些所谓忠臣贤臣,难道真能如莲般,与眾不同,孑然独立吗这是绝不可能的,无非是他们另有所图,还未发作罢了。”
“因此,想要真正置身事外,只有像我这般离群索居,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一番话下来,何攀既高屋建瓴地阐述了这些年来动乱不断的缘由,同时也毫不掩饰地攻击刘羡,指责他绝不可能是晋室的忠臣。
在他想来,面对如此指责,刘羡应当是勃然大怒,彻底熄了想招揽他的心思。可当他再次抬眼观察刘羡时,这位年过三十的松滋公,仍然面露微笑,方才的那些话语,就好像山底的浪涛一般拍山而去,不能改变山岳分毫。
刘羡用寧静的眼神注视他,这寧静似乎带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似乎要看穿他的內心。刘羡沉默良久后,低下了头颅,徐徐说道:“原来是这样,何公已经彻底对世道和人心失望了吗”
听到这一句话,何攀內心一震,因为这正中他的心病。
从他父辈开始,便察觉到蜀汉將亡,並认为老朽且弱小的事物,已经无药可救。拯救不可挽救的事物,即使费尽千辛万苦,最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这是何苦来哉因此,不如投身新朝新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