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外,乔念的目光也未曾离开那浴桶中剧烈挣扎的身影。
蚀骨灼心的疼痛,他却依旧能强忍着,一声不吭。
她蓦然想起,之前为了给萧何医治腿疾需要试针的时候,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撑得过两针,唯有萧衡,能从头撑到尾。
痛得青筋梗起,痛得肌肉都在颤抖,他也是照样,一声都不吭。
她记得,当时她对他说,“萧将军若是觉得疼,可以喊出来。”
萧衡却笑着问她,“若是喊出来,你就会心疼吗?”
有些事,发生的当时,并不会觉得怎么样。
所以当时,乔念一点儿都不心疼。
然而,当昔日的场景,隔着岁月,与眼前屏风后那无声承受着更加惨烈酷刑的身影重叠交织时,乔念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的痛楚瞬间弥漫开来。
她忍不住去想:他为何能如此忍痛?
是因为从小受惯了家法,受惯了皮开肉绽的疼痛吗?
可那些落在他身上的鞭子,那一大半的伤痕累累……都是为了她啊!
为了她揍了仗势欺人的宰相府少爷。
为了她教训了出言不逊的尚书家公子。
为了带她去郊外捉鱼散心,误了父亲布置的严苛功课。
为了摘取她随口一提,挂在树梢最高处的杏子,失足从树上摔下,断了腿……
萧老将军亦是武将出身,一手钢鞭使得出神入化,惩戒起来毫不留情。
每每受完家法,萧衡总会被罚跪在冰冷阴森的祠堂里。
她心中担心,总是翻墙去寻他,给他带点伤药,带些吃的。
而他在见到她眼里蕴着的泪水时,也总是会扯着嘴角笑笑。
“念念,不必担心我,我没事的。”
那时,乔念看着他背上的伤,总是会想,怎么可能没事呢?
这么重的伤,得多疼啊?
她知道,萧衡定是不想让她担心,才会那样说的。
所以,在后来漫长而冰冷的岁月里,即使他对她疏离、冷漠、视而不见,她依旧像扑火的飞蛾,固执地一次次靠近,试图用自己所有的热情去融化他心中的寒冰。
她始终相信,那冰层之下,跳动着的,依旧是那个会为她打架、为她摘杏、为她强忍剧痛也一声不吭的少年郎的心。
可是后来……
后来,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今天这境地。
两个时辰的炼狱煎熬,在今夜被拉扯得格外漫长。
萧衡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撕裂的剧痛间反复沉浮,记不清自己彻底昏死过去几次,只知道每一次被那蚀骨的痛楚强行拽回清醒的边缘时,都如同从冰冷的深渊里艰难地爬出,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
当他终于熬过那漫长的酷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勉强飘回,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时,模糊的视线里,乔念的身影已经静静地立在了浴桶旁。
此刻的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已是奢望。
全身的骨骼仿佛被彻底碾碎重组,肌肉酸软无力,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
仅仅是试图转动一下脖颈,都引得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模糊的视线聚焦,他得以看清了乔念眼底那片化不开的忧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阴暗的祠堂。
以为身边站着的她,是祠堂里那个给他上药,陪他罚跪,眼底蕴满歉疚与心疼的姑娘。
身体,就像是有一种本能。
他想抬手去揉她的脑袋,就如同从前的很多一次一样。
可骨头却如同断了一般,使不出半点儿劲。
他只能极其艰难地扯动了嘴角。
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气息的进出都带着灼痛,最终只逸出几个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干涩如枯叶摩擦般的气音:
“别……担心……”
“我……没事……”
那张脸,因失血和剧痛而褪尽了所有血色,苍白如纸。
可偏偏就是这张脸,在这一刻,透过岁月厚重的尘埃,与记忆中那个在祠堂里对她强颜欢笑着的十七岁少年,奇异般地重合在了一起!
乔念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
一股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头,几乎要冲破她死死咬紧的牙关。
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骤然捏紧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失控的泪意和喉间翻涌的哽咽。
“来人。”她一声唤,屋外立刻涌进来几名侍从。
“伺候萧将军起身。”
一声令下,几名侍从立刻上前,为萧衡擦干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抬回了床上。
萧衡的身体,如同沉木,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间,只看到乔念的身影又被屏风遮掩了去。
等再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