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请战最踊跃的几人,也下意识地缩回了脚步。
目光闪烁,彼此交换着复杂的眼神。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方才那股欲直捣黄龙的锐气,顷刻间消散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谨慎乃至畏惧的氛围。
人人都开始掂量,这灭国之功虽诱人。
但若因此触怒朝中相公,甚至引得君王猜忌,那便是泼天大祸。
尤其现在国内功臣众多,正是最敏感猜忌之时。
帅座之上,陈登面沉如水。
他本是极富进取之心之人,深知战机稍纵即逝,渡江确是当下最佳选择。
然臧霸一席话,精准地击中了他的顾虑。
他虽受命总督前线军事,有“便宜行事”之权。
然“全面渡江”与“江北御敌”性质截然不同。
却已触及朝廷战略的根本。
朝中派系林立,各怀心思。
南征之前,李翊虽有言在先,不过多干预前线军事决策。
因为怕微操,影响战况。
但重大的军事决策,是必须上报给内阁,且必须由李翊来决断的。
而“全面渡江”之战,就是一场需要上报的重大军事决策。
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南征战役中,最大的军事决策。
尤其陈登以及他所部的淮南军,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真被朝中有心之人,扣上“拥兵自重”、“独断专行”的帽子……
他心中权衡再三,那跃马江南的豪情终究被政治上的谨慎压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臧将军所言……老成谋国,不无道理。”
“灭吴之事,确需统筹全局。”
“荆州黄老将军虽进展顺利,然我部亦需与之策应。”
“暂且……暂且按原定方略,巩固江北战果。”
“清扫残敌,以待黄将军东下会师。”
“渡江与否,待本帅详奏朝廷,请李相爷与圣上决断后,再行区处。”
此言一出,帐中主战者无不面露失望。
一员骁将忍不住再次出列,正是高顺。
他性情刚直,朗声道:
“陈征南!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将军身为三军上将,授钺专征。”
“正应见机而进,临事决断!”
“若事事等待洛阳诏命,千里往返,战机早失!”
“李相爷出征前亦有明言,许将军‘便宜行事’之权。”
“渡江破吴,正当其时。”
“岂能因畏谗惧谤而踟蹰不前?”
“万望将军明断!!”
臧霸立刻反唇相讥,声音冷硬:
“高将军!‘便宜行事’乃为临机应敌,非是纵容妄为!”
“全面渡江,灭人之国,此乃动摇国本之重大决策。”
“岂是一句‘便宜行事’便可搪塞?”
“若然有失,这千秋罪责,高将军可能一肩承担否?”
高顺被噎得面红耳赤,怒视臧霸。
但却知此事关乎重大,自己确实无法承担那可能的后果。
最终只能重重一跺脚,仰天长叹,声透帐幕,满是痛惜与无奈:
“唉!良机坐失!良机坐失!”
“惜哉!惜哉!!”
“他日纵能渡江,焉知今日之吴,尚在否?”
“纵在,又需多费我多少将士鲜血!”
他的叹息在帐中回荡,却无人再应。
陈登默然不语,臧霸面有得色,其余诸将皆垂首不言。
渡江之议,遂就此搁置。
汉军的兵锋在长江北岸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南岸吴人惊魂稍定,重新组织防务。
那唾手可得的破吴首功,因这庙堂的猜忌与军中的算计,悄然滑过。
唯有滔滔江水,依旧东流,漠然旁观着这人间得失。
……
帅帐之内,烛火摇曳。
将陈登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军地图上,微微晃动。
他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深衣,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疲惫与沉郁。
白日里帐中那场激烈的争执,如同无形的枷锁,仍紧紧箍着他的心神。
帐帘轻动,徐盛端着一方木案悄步而入。
案上是一盘切得极薄、莹白如玉的生鱼脍。
配着翠绿的香蓼与芥酱,香气清冽。
“将军。”
徐盛将案几轻置于书案上,低声道。
“今日江边渔人献上鲜鱼,末将见其肥美,知将军素爱此味。”
“特令庖厨制成鱼脍,将军且用一些,稍解疲乏。”
陈登目光掠过那盘精致的鱼脍,却是摇了摇头,毫无食欲。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