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殿下。”
抬眼细观太子,这位年轻的储君面如满月。
眉眼间的锋棱已被宫阙柔化,唯剩一派温润。
侍婢奉上茶盏时,李翊指节叩案三响:
“汉军正伐孙吴,老臣斗胆,想拷问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刘禅眸光骤亮,恭恭敬敬地答:
“天兵所指,逆吴望风披靡。”
“况有陈元龙都督舟师,彼乃父皇股肱之臣,又是相父信任之人。”
“吴贼岂有不克之理?”
茶沫在盏中转出涡纹,李翊声沉如古井。
“……克吴必矣。”
“老臣所问,在江南既定之后。”
言外之意,李翊是想问刘禅
“战火荼毒之地,自当减赋赈灾,使百姓沐汉恩。”
太子语未竟,忽见首相搁盏,震起一声轻响。
“非问黎庶,而问功臣。”
李翊玄色貂蝉冠下双目如电。
“淮南诸将灭吴之后,战功赫赫。”
“朱、张、顾、陆诸江东首屈一指的大族俯首,殿下欲以何策安置?”
刘禅一时愕然,怔怔答道:
“依汉朝旧制,功勋者列侯赐爵。”
“有过者贬黜问罪,岂有他哉?”
殿外忽过秋风,卷得窗帘珠玉相击。
李翊凝视晃动的珠影,沉声说道:
“若使江南豪族尽掌兵符,吴地降将俱封万户。”
“待殿下践祚之日,可能保其忠心?”
良久静默,唯闻更漏。
刘禅终于抬头,正色说道:
“孤以赤心待人,人必不负赤心。”
“殿下,你……”
首相一时语塞,罕见地被太子说到语塞。
这回轮到李翊沉默半晌了。
良久,他方才叹道:
“此语与你父亲当年倒是如出一辙。”
见太子怔忡,李翊叹如松涛:
“然而,你父皇早年间那是江湖龙蛇,殿下自幼生来便是庙堂鼎器。”
“江湖讲义气,庙堂讲制衡。”
“若只知推心置腹,恐成姑息养奸。”
星彩妃裙裾微动欲言,却被丈夫轻阻。
刘禅前倾躬身,意味深长地问道:
“相父深意,可是想要孤做些什么?”
“非是要殿下立行刻薄之事。”
李翊突指殿外参天银杏。
“此树生自陛下登基之时移栽,八年过去,已亭亭如盖矣。”
“殿下可知其下埋有七重沙石三层炭灰?”
不等回答,自续说道:
“……根易养,而土难培。”
“殿下生来便是齐王世子,立储之时,也不过转睫而已。”
“得天厚赐,易如反掌。”
“正因如此——”
李翊语势陡转凛冽:
“更当知守成难于创业。”
“江南非止膏腴之地,实为豪强渊薮。”
“恩赏过则成尾大不掉,打压甚则生祸乱之源。”
“其中分寸,非诚字可尽括,当思制衡之术。”
言毕,振衣而起,拿起案上的《史记》,叹一口气:
“相父给你推荐了很多书,我知道你没有用心读。”
“但这些书总是该读一读的,以史为鉴,读一读便能明白许多历史人物的一生。”
“读一读,总归是好的。”
“诸如淮阴侯旧事,望殿下温之。”
话落,李翊起身辞去。
他本就是顺道过来看,兴致来了,便多聊了两句。
也没有把这事儿看得太重。
朱紫身影渐没于宫道时,银杏金叶正落于太子肩头,沉如金甲。
“相父……”
刘禅捧着手里的《史记》,乜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夫君。”
星彩走来,揉了揉刘禅的胸口。
“相父跟你说这些,他一定是盼着您好的。”
“孤知道。”
刘禅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带有一丝苦涩。
“只是孤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
“当皇帝难道就一定要舍弃人最基本的情感,一切都向利益看齐吗?”
星彩默然,良久,方才慨叹说道:
“妾乃一妇道人家,本不该多言。”
“只是小时候,跟着父亲,也跟相父接触过,知道许多他的政治主张。”
“在相父看来,只有江湖人物,才能够快意恩仇。”
“可政治人物,更多的是需要庙算筹谋。”
说到这儿,星彩看了眼四周的下人。
下人们会意,主动退下。
星彩这才低声在刘禅耳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