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缓步走入内室,留下刘永一人在月光下愣神。
夜风拂过庭院,吹动刘永的衣袍。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不必回头便知是谁。
“子瑜先生,这么晚了,你怎的也不睡?”
刘永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诸葛瑾缓步走近,在刘永身后三步处站定,拱手道:
“殿下未眠,老臣不敢先寐。”
刘永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回他看他:
“方才我与父皇的对话,你全都听见了?”
月光下,诸葛瑾的白须微微颤动,他垂目答道:
“殿下认为老臣听见了,老臣便听见了。”
“殿下认为老臣没听见,那老臣便没听见。”
“呵……”
刘永转身直视诸葛瑾,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子瑜啊子瑜,你这张嘴,比孔夫子的春秋笔法还要圆滑。”
他踱了两步,“那你且说说,我父皇今夜这番话,究竟是何意?”
诸葛瑾沉默如石,唯有夜风吹动他的衣袍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刘永见他不答,将话锋一转,问道:
“听闻令郎诸葛恪,被我那王弟征辟到梁国做骑都尉了?”
“不知此事确否?”
诸葛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平静,一字一顿答:
“确有此事。”
“是孤待你不好吗?”
刘永声音陡然转冷,“为何令郎要去梁国为官?”
诸葛瑾深深一揖,解释道:
“……殿下明鉴。”
“犬子天生尚武,好骑马射箭。”
“鲁国乃圣人之乡,殿下以仁治国,文教昌明。”
“而梁国地处边陲,尚武之风浓厚。”
“犬子去梁国,恰如鱼得水,鸟入林,非关殿下待臣厚薄也。”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儿子去向,又高情商地称赞了刘永的治国之道。
别看说梁鲁两国一文一武。
但治国向来讲究文治,刘备也倡导仁政。
此语只是明扬刘永。
果然,只见小王子面色稍霁。
但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来,脸色又很快阴沉下来。
“今日那李翊,当着我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折辱于孤,令孤颜面尽失!”
刘永咬牙,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诸葛瑾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刘永继续发泄着不满:
“那李翊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前几年强推什么新币,要把我大汉用了四百年的五铢钱给换了,闹得民间是怨声载道。”
“前年又说要大兴学校,令各郡国做表率。”
“他可知河南历经曹贼屠戮,民生凋敝到什么地步?”
“孤光是能稳住现有局势已属不易,他还要当众指责我文教不兴!”
“若非当时父皇在此,孤真想质问他一句——”
“钱从何来?人从何来?!”
“他每年让诸郡国上交那么多钱粮,有没有想过孤治下子民的难处。”
“……呵呵,我算是明白那些站在顶点的人,为什么总是看不到远方了。”
“他只需拍拍脑袋做个决定,完全不考虑我们底下有多少难处。”
“完了还要指责你,哪些地方做的不好。”
“偏偏我父皇还宠信于他,孤王不敢发作。”
刘永气得拳头捏紧,咬牙切齿。
在鲁国被人尊敬惯了,他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气。
今日为何他会下意识掠过李翊、赵云?
在他看来,自己是君王,他们是臣子。
天下间,岂有君王向臣子见礼的?
“李相日理万机,为国操劳,不能面面俱到……”
诸葛瑾试图缓和气氛。
“为国?”
刘永冷笑打断,“我看是为他老李家吧!”
“他待自己那两个外甥是何等的优容?”
“只因他们是嫡出,而我……我……”
他声音突然哽咽,没有继续说下去。
诸葛瑾抬头,看见年轻的鲁王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但是刘永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声音却更加尖锐:
“李翊处处否定我,无非是要捍卫他外戚的地位。”
“我越是努力,他越要打压,这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
“殿下慎言!”
诸葛瑾迅速地环顾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隔墙有耳啊。”
刘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子瑜,你说……我父皇他……还有多少时日?”
这句话问得极其轻微,几乎消散在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