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大门前,监工校尉早已候立。
见着于禁,那校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躬身行礼:
“于将军,下官已恭候多时。”
“陵屋主体已成,只待将军查验。”
“有劳校尉。”
于禁沉声道,“本将奉王命而来,当尽心竭力。”
步入陵园,松柏森然,石兽狰狞。
校尉引着于禁穿过重重殿宇,来到主陵屋前。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
四壁新刷白粉,光可鉴人。
“这是……”
于禁忽然驻足,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正对门口的粉壁上,赫然绘着一幅巨画——
画面中央关羽红面长髯,威风凛凛端坐帐中。
左侧是成何怒目圆睁,被甘宁砍作两截。
而右侧……
于禁浑身颤抖,画中那个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的将军,不正是自己吗?
更令他心惊的是,画中的成何父子。
成何挺立不屈,被甘宁一刀劈成两半。
而其幼子成曼,年仅十二岁,胸口中箭倒地,双目圆睁……
“这是何人所绘?”
于禁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校尉低头答道:
“乃奉王命而作,以彰忠烈。”
于禁踉跄后退,撞在身后亲兵身上。
画中场景栩栩如生,将他最耻辱的一幕永远定格。
而成何父子的忠烈形象,更反衬出他的卑怯无能。
“将军?”
亲兵担忧地扶住他。
于禁猛地推开亲兵,跌跌撞撞冲出陵屋。
寒风扑面,却吹不散他胸中郁结。
他跪在雪地中,干呕不止,却只吐出几口苦水。
“魏王……魏王好狠……”
于禁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曹丕的用意。
这不是宽恕,而是比死刑更残酷的羞辱——
让他日日面对自己的耻辱,生不如死。
当夜,于禁宿于陵园偏室。
烛火摇曳,墙上影子张牙舞爪。
他闭目即见那幅壁画,关羽的冷笑,成何父子的宁死不屈……
还有那个跪地求饶的自己。
“不!我当时是为保全将士性命!”
于禁突然大吼,惊得门外守卫推门查看。
“将军可有吩咐?”
于禁披发跣足,双目赤红:
“去!取酒来!”
守卫面面相觑,终有人取来一坛烈酒。
于禁夺过酒坛,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胡须滴落,打湿前襟。
“成何父子!”
于禁忽然举坛向天,“汝等忠烈,死得其所!”
“独我于禁……独我于禁贪生怕死,苟活至今……“”
酒坛落地,碎成齑粉。
于禁伏案痛哭,声如孤狼夜嚎。
此后数日,于禁如行尸走肉般监督工程,而那幅壁画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每经过陵屋,他都绕道而行,却仍能感受到画中人物讥讽的目光。
腊月廿三,天降大雪。
于禁高烧不退,卧病在床。
医者把脉后,摇头叹息:
“将军此病,非药石可医。”
于禁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恍惚中,他看见曹丕立于床前,面带讥笑。
“大王……臣知罪……”
于禁挣扎欲起。
曹丕的影子却冷笑道:
“于文则,汝一生功名,尽毁于新城一跪。”
“寡人让汝监修陵墓,就是要汝日日面对自己的耻辱!”
“臣……臣……”
于禁喉头咯咯作响,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影子继续道:
“成何父子宁死不屈,入忠烈祠享祭。”
“而汝,将永远跪在那壁画中,为万世笑!”
“啊——!”
于禁一声惨叫,猛地坐起,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只有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惨白的脸。
翌日清晨,
亲兵发现于禁时,他已气绝多时了。
消息传至成都,曹丕正在与司马懿对弈。
“大王,于禁死了。”侍从低声禀报。
“哦~”
曹丕落子,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追封其为厉侯吧。”
三日后,于禁被草草葬于成都一处无名山坡。
没有隆重的葬礼,没有朝臣的吊唁,只有几名旧部默默送行。
“……仲达,今日方称孤心呐。”
曹丕提着一串葡萄,吊着放入嘴中。
然后又将身旁的蜜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