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窗外,那片因王命而短暂安静的城市。
雾浓如昔,但她知道,那些微光尚未熄灭。
王宫西殿冷香宫,深夜无风。
香炉中缓缓燃着一缕安神白绸叶,烟气清淡如丝,却有种令人心底发紧的沉静感,
仿佛将人的情绪一点点洗白,只剩下最冷静的判断。
七层高的宫塔回廊中,梅黛丝站在雕纹石柱前,长发轻挽于肩后,绣金内袍曳地无声,身姿笔直得近乎冷酷。
她背后,两名白绸教会的内侍静立如雕像,影子被月光切成两条对称的线。
她左手执着一页晨星时报副刊,右手端着一杯清茶。
茶早已凉透,杯中水面因夜风微微荡漾,却始终未曾入口。
那份报纸,并非通过王室或军部正式渠道流转而来,而是她亲自派遣的净化者,
从教会夜巡的暗线中截得。
送抵的时间——恰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
她的目光落在副刊角落的那一行印字上:
“火未灭,星未息,我们只是决定不再闭眼。”
她静静念出这句诗,嘴角缓缓浮起一丝近乎不可察的讥讽。
“真动情。”她道。
声音极轻,却如寒水滴落石板,碎得清脆。
一名白绸侍从立刻低声躬身:“确认文风,属皇幼女殿下。”
梅黛丝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她只是缓缓将报纸折起,动作温柔得如同处理一封告别信。
她将那页纸送入身侧的信函焚炉。
火舌舔上纸页,瞬间吞噬掉那句未息的诗行,像是将一丝情绪连根拔除,不留痕迹。
“我这个妹妹……”她缓缓开口,语调从容至极,仿佛评判的不是亲属,而是一个被归档的变量。
“真是太擅长浪费天赋。”
另一名侍从低声附和道:“根据回报,侍女玛琳一周内三次进入晨星报所,未被驱离。
每次停留均超过半刻钟,初步判断为持续投稿交流。”
“主编还在”她问,语气轻描淡写。
“在。常驻报馆三层。夜间灯火通明,未离岗。贝纳姆的鼠网活动仍在延续,秘诡传纸线路未断。”
梅黛丝点了点头,声音平稳:
“他很谨慎。”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语气更淡了些:
“也很……懂‘分寸’。”
她说出“分寸”这两个字时,声音没有高低变化,却像裁判官落下的权锤,轻,但让人不敢抗拒。
“通知圣镜巡察团,”她缓缓吩咐,“将其列入‘言语污染源’观察名录。”
“若三日内再有涉及‘梦灯’、‘编号烈焰’等语汇进入城区公共通达墙体——”
她顿了一下,轻声补全:
“默许限度清理。”
“是。”侍从低头,不敢多言。
梅黛丝终于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回宫殿深处。
她走得很慢,却步步精准,衣摆在宫石之上拖曳如雪落。
香炉的气息沿她身影一路延展,像她留下的影子,也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威压。
经过内殿镜池时,她略微停下。
水面微动,她俯身看着那水中倒映出的自己。
镜中之人眉目端丽,鬓发整齐无丝凌乱,眼神冷静如刀锋未出鞘,仿佛不是人,而是一尊镌刻于圣坛的圣像。
“莉赛莉雅……”她轻声呢喃,像是念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她总喜欢把火当成诗。”
她抬眼,慢条斯理地与镜中的倒影对视,语气轻缓,仿佛与自己交谈:
“但火不能写在纸上。”
“火,要烧在人心上,才会留下灰。”
她收回视线,走回沉香木雕椅,坐定。
桌案上放着一份未密封的教区谕令草稿。
她提笔,在草稿最下方补下一句:
“凡涉‘编号信仰图腾’一词,视为潜在阶级编程,纳入教区心智扰动监测。”
她笔锋顿住,静默片刻,放下笔,闭目少顷。
外头,风未动,冷香宫钟塔的风帘轻摆。
她仿佛听见了遥远教会钟楼传来的那一声沉沉钟鸣,悠长而不祥,像为未葬之火响起的前奏。
她轻声开口,声音仿佛只给自己听见:
“父亲的王座……”
“弟弟们只想守。”
她顿了顿,睁开眼,瞳孔中映出谕令与炉火交织的光。
“我却要继。”
“而她……”
她拈起茶杯,轻抿一口,凉意渗入舌尖。
“太软。”
“诗可以救心,但不能救权。”
“她看见星火未灭,我看见王座下已经起风。”
——《私函梅黛丝之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