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雾中一页未寄诗(3 / 4)

那一刻,两人沉默相对。

窗外风更冷了,帷幕微动,王宫中最高的铜钟正悄然拨向新的一刻。

可他们都知道——

那不是时间。

那是另一场,尚未命名的——判词。

风从窗外吹入,掀起报纸一角。

莉赛莉雅望着报纸边缘的副刊栏目,指尖轻轻压下那被掀起的一页,语气极轻,几不可闻:

“你说得对,哥哥。”

“我太天真。”

她的声音落下,却如玉器轻裂,回音在厅中缓缓荡开。

艾德尔微微颔首,他站得笔直,如同一块未曾倒下的军碑:

“王国不需要圣人,但需要清醒者。”

“别忘了,你是王室之女。”

“王座若亡,你笔下所有诗句,只会被写在废墟的断砖上。”

王宫的光并不明亮,尤其是深秋的午后,从弦月厅西廊的百叶窗透进来的光,

斜斜洒落在书案、瓷笔、指缝和彼此的脸上,如一层薄雪,既柔且冷。

“哥哥,”她忽然轻声开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拉我练骑术的时候吗”

她语气柔和,话落时手中却仍未停笔,正在慢慢为那篇文章添写段落。

她执笔的姿势略显别扭,不如王家规训中的标准书写法那般严整,

但一笔一划都极度工整,像她的人——温和中带着固执,不肯让任何一笔歪斜。

艾德尔一怔,没立刻答话。

“你说——‘骑术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摔过之后,学会自己爬起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纸页,语气不悲,却有一种只有在久远记忆中才能浮现出的柔软。

艾德尔终于移开站姿,靠在窗边的柱子上,双手交迭在胸前,呼吸略重。

“是你非要缠着我去练。”他轻轻地说,语气不像训斥,更像是在剥落层层战甲后的回忆。

“你是我唯一能学的人。”她微微一笑,回头望他,眼中有光,但也有疲惫。

他没有笑,只是凝视着她许久,才道:

“莉赛,你知道我不是不信你写的内容。”

“但你走得太深了,走得太近了——靠近了那些王室不该靠近的火堆。”

“那火不是照亮我们,而是要将我们烧穿。”

“可那是我们的火堆。”她轻声道,字字如针,

“他们喊‘鲸墓’,喊‘梦灯’,喊‘编号者’……不是为了推翻谁,而是因为他们不想再被遗忘。”

艾德尔低下头,看着靴尖沉思片刻,嗓音低了一阶: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莉赛莉雅放下笔,静静看着他。

“我怕下一次有人站在军魂碑前喊出名字时,他不是说‘为帝国’,而是说‘为某个主编’,‘为一张报纸’,甚至是——‘为某个神灯’。”

“我知道王国正在烧,但我不能让士兵学会,在烈火中,投名。”

他声音不再如过往那般锋利,而是一种彻底疲惫之后的坚守。

“而你,是王室的光。”他轻声说,“你写的每一个字,外面的人都会认为,是我们全家的态度。”

莉赛莉雅望着他,沉默片刻,缓缓走近两步。

“那你告诉我——”她的声音低柔却坚定,“如果我写的是真话,那是不是我们全家……也应该学会面对真话”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一步之遥。

艾德尔没有退。

兄妹对视良久。

“我们都太像父亲了。”她忽然低声道。

“我不像。”艾德尔几乎下意识地反驳,“父亲会选择沉默。你会选择写诗。而我——会选择拔剑。”

她看着他,眼神不再是辩驳,而是叹息,是某种将疼痛吞入腹中的叹息。

“哥哥,你相信帝国的命纹可以像旧军章一样修复,因为你相信制度。”

“而我——”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缓慢却清晰地道:

“我宁愿相信他们的记忆。”

“哪怕只是一块被火烧焦的名字木牌,也比我们议事厅里的命令来得真实。”

艾德尔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一丝,目光中不再只有戒备。

他低声说:“你变了。”

她微笑,轻轻点头:

“你教会的。”

他苦笑,转身,走到门口,手扶门把,却在将要离去时停了停。

“写吧。”他终于开口。

“但不要写得太像誓言。”

“这个王国,已经听过太多誓言。”

他走后,厅中重归寂静。

风仍从廊柱缝隙中吹入,带着纸页轻微翻动的沙响。

莉赛莉雅重新坐回书桌,提笔,重新写下昨日文章的最后一句:

“火未灭,星未息,我们只是决定不再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