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布置的“投稿信箱”此刻堆得纸满为患,纸片从缝隙中溢出,堆积到地面,风一吹就带起一地狂乱。
那上面写满了梦,写满了疯语,有人写“我梦见鲸骨正在歌唱”,
有人写“编号672a与我擦肩而过”,有人画出鲸船的图样,有人附上自己被注视时流泪的眼。
他们的句子大多杂乱无章,支离破碎,有的只是几行胡言乱语,有的像孩童的涂鸦。
但在这片混乱中,却有某种近乎一致的“结构感”隐约浮现出来——就像鲸墓本身,在信息之海中开始寻找一种“属于它自己的格式”。
在印务室,贝纳姆正一张张翻阅那批疯语摘要。
他的手指在纸张边颤抖,那不是惧怕,而是震动于某种“语言中的神性”。
“这些不是幻想。”他声音低哑,像是对谁祷告,又像是自语。
“这些是——结构。”
“他们在用神话的方式,拼接一个他们能接受的‘世界模型’。”
司命坐在窗边,阳光微弱地洒在他脸上。他沉默地看完了几十页,每一页都像是一页人体神经网络中的电信号。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眼中没有喜悦,只有冷静和笃定:
“这就是……第三天。”
他的声音低下去,如一柄笔刀扎入软泥:
“我不再编故事了。”
他看向窗外,那些戴编号的孩子、老人、哑巴、歌者、拾荒者、退役者站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仿佛梦中显现的坐标。
“是他们——在梦里,开始续写神的残稿。”
与此同时,旧军属区传来了消息——
一个穿着发白孝服的老妇,在教堂墓地前祷告祭子时,用指尖蘸着灰土,在地上缓缓写下了一串编号。
字迹颤抖,断断续续,却工整得近乎虔诚。
那编号是她儿子的编号。
祭坛前火光跳动,灰烬随着风细细飘散。她双手合十,眼神空洞,仿佛要从灰烬中拼回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灵魂。
而正当她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时,一名巡街教士路过。
按教规,他本应立即制止,并报告裁定厅。
可那名教士却只是站住片刻,低头凝视那串灰字,手中权杖缓缓垂落。
几秒之后,他竟然跪下,闭眼,做了一个极不标准的祷告姿势。
他低声说:
“我也梦见了编号……是我儿子的。”
那句低语,像从雾里传来,穿过火光、石砖与制度的缝隙,落入某个未知的神祇耳中。
教会的反应这一次比以往更快,迅速且冷酷。
白绸拷问师希里雅亲自出动,身披封焰长袍,带队进入编号集中传播区域。
她面无表情,举起火令,命人清除所有涂写编号的墙体、焚毁所有群众留言板,并当场查封了三处地下诗会。
他们动用了焚符火炽弹,三道“圣焰裁灯”在夜里划破旧城区天幕,宛如流星坠落,照亮一整片失语街区。
诗会主持者被带走时嘴角还带血,仍不断低声念着编号,像在哼歌,又像是默祷。
但镇压越重,编号者的语言却越隐秘,也越精准。
他们开始不再写在墙上,而是藏在衣角、系在钥匙扣、绣进发带内衬、掩入巷口鹅卵石缝隙。
鲸墓从剪报,化为梦境;从梦境,化为低语;
再从低语,变成无从查证、却遍地传播的信仰结构。
深夜,灯光昏黄的报务间里,贝纳姆将一张纸递给司命。
“这不是留言,”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敬畏,“这是……歌。”
司命接过那张纸。
是一页发黄的课堂练习纸,纸角被反复揉搓,已近破损。
上面是孩子写的笔迹,一笔一划,歪歪斜斜,却写得极其认真。
纸上还残留着擦泪水的痕迹,干涸成不规则的淡白痕。
那是一首童谣,内容是:
“编号1679说,鲸墓是妈妈,
她会把我放进鲸背上。
不疼的,不冷的,
她会唱歌,还会告诉我,
我的名字,是我写的编号。”
司命合上纸,缓缓抬头。
街道尽头,一盏老旧的煤气路灯下,一群孩子正排着队站着,肩并肩,有序地在一段翻新的灰墙上写下自己的编号。
他们用手指蘸灰,有人用削短的蜡笔,有人甚至是咬开的树枝,蘸着泥水一笔笔地写。
他们安静得可怕,没有笑声,也没有玩闹。
他们什么都不懂。
但他们写得极其虔诚——仿佛那串编号,是他们一生中能写下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祷告。
司命看着那场景,眼中没有动容,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静。
“教会的白绸已经出现在王都七条主街。”贝纳姆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