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像是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鬼一淡定地将地上的碎瓷用妖力收拾好,平静道:
“他若还是不肯答应尊上的要求,那便离死不远了。尊上不会要一个无用之人。”
鹿呦喘着气,吞咽了咽口水,目光渐渐从慌乱游移转变为清晰坚定,哑声开口:
“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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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水牢里,还未下阶梯,便闻到了一股血腥腐烂的臭味。
两侧的兽首壁龛里,燃着鲛人鱼灯,光火明灭。
她进入最底下那个地牢。
随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空气变得湿黏阴冷,令人作呕的、似死尸泡烂的气味也扑面而来。
在淌过一小段水洼后,她终于见到了被锁在刑架上的那个人。
青年垂着头,浸满鲜血的银发已干涸发黑,破絮般,挡在鞭痕狰狞的脸上,因未及时处理,又兼之泡在水里,他身上的伤都已有腐烂的迹象。
那股难闻的味道正是从他身上传来。
紧阖的双目下,连霜白的睫羽都沾满了血。
两道血痕蜿蜒淌下,像是血泪而凝。
他身上已完全看不出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尊模样,也看不出叱咤天下的妖帝模样,就像一个还会喘气的活死人。
曾经被称作第一美人,如今的脸却令人看一眼都觉可怖。
鹿呦呼吸一窒,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席卷了全身,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慢慢走上去,脚软的,像不是自己的。
“云知还……”
“云知还,醒醒,醒醒……”
沙哑哽咽的少女声,孜孜不倦地响起,一声又一声,低低的,有些不成调地叫着他的名字。
被锁链铐在架上的人没有反应,直到许久才轻轻抬了抬头,下意识睁眼看了看,眼前却一片漆黑,刺痛之下,黑洞洞的眼眶里又流出两行血泪。
他无力地闭上,竭力耸动狐耳,想听清楚她的声音,却也模糊的很。
直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了颈间,一下,又一下,灼烫着布满伤痕的皮肤。
少女用温软的手臂,将他轻轻抱住,踮着脚尖,泪随着滚烫不稳的呼吸滴落在他耳廓,一声一声地呼唤:
“云知还,云知还……”
他终于有了反应,下意识想拥她入怀,手臂却被绑着。
想说话,舌头也受了伤,动一动就如在刀尖跳舞,“阿…阿…阿吟……”
他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
“别、别哭……我……不、不痛……”
哪知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落在颈间的泪却更加凶肆。
少女微微颤抖地伏在他肩膀,拥抱的力度很轻很轻,却像是承载了千斤重量,捶在了心间。
“阿、吟……”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甚至带了类似大舌头似的含糊不清,“我、看不见、你了,也、也不好看了……你还会、还会、要我吗?”
还未等她回答,又艰涩地否定,“还是、不要、了吧……这样、的我……不好。”
“不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
却几乎引得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闭嘴……”
她凶巴巴地吼他,声音却软的没有任何气势,哽咽的像是断裂的琴弦,“云知还,你真的很笨,真的!”
“我……嗯、我笨。”
他想反驳说,他三岁能文,四岁能武,八岁做太子,十岁登基做皇帝,十三岁带领奴隶斩杀四万妖兵,不到十九就已元婴,不到百岁就已歼灭六大妖尊称帝,他是天才中的天才,这世上没人比他更聪明了。
但这话实在是太长了,他说完舌头估计得痛得打结了。
“答应他。”鹿呦喘了口气,突然附在他耳边说道,语气斩钉截铁,“答应白君珩,答应他。”
他顿了顿,又用那破锣嗓子慢吞吞地回道:“我、答应、过师父——”
还没说完就被少女所打断:“我知道!我全想起来了,你所有的记忆我都知晓,你干的那些蠢事儿我也都知道。”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也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做什么,也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答应他。”
“相信我。”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柔地落在他耳边,“我有办法的,相信我,相信我,好吗?”
“好。”
他几乎没有停顿就回答。
少女按着他肩膀,在他耳边轻喃了几句话,随后,在他还在怔然时,柔软沾泪的唇瓣,覆上了他血肉模糊的血唇,泪水滚在他脸颊,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彼此口腔里。
她说:“活下去,我要找你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