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言恩,互利而已。”季如歌打断他,“另有一事。”她指向窗外那些即将启程的货车,“此去北境,路途遥远,需熟手押运看顾。岭南有能人,埋没于此亦是可惜。赵头儿精于蔗务,可掌糖货品相。
孙瘸子(原海匪孙瘸子,现为联保船队水手教头)熟悉水道险恶,可领船队规避风浪。还有那位通晓硝皮子的匠人……这些人,我需暂借一年。一则押货,二则……北境亦有匠人,可与之切磋。”
周县令瞬间明白了季如歌的深意。这哪里是借人押货?这是要将岭南这些顶尖的匠人带去北境,既是展示岭南的“能”,更是让他们去学北境的“技”!双向的薪火相传!
“好!好!好!”周县令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得声音发颤,“季村长思虑周全!本官这就去办!赵头儿、孙教头他们,定是愿意的!”
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清冷。十余辆满载货物的骡车和两艘中等货船在码头边列队。
随季如歌北行的,除了她自己的护卫,还有周县令精心挑选的六名年轻衙役和书吏,个个眼神热切,带着对未知北境的憧憬与肩负重任的忐忑。
另一边,赵头儿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清凉布料做成的衣裳,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抬起手摸了摸衣服上的纹理,脸上笑出一朵花,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他吃饭的家伙什和季如歌给的《精要》图谱。
孙瘸子腰挎短刀,一身利落的水靠,独眼精光四射,正检查自己吃饭的家伙什,独占一辆车,死守着。这些可都是靠自己吃饭的东西,交给谁都不放心,还不如自己守着呢。
那位沉默的硝皮匠人,则小心地看护着车上几张最好的皮货。这是自己的技术,留着以后别人询问的时候,展示给他们看,省的被人瞧不起。不过眼下,似乎是自己多想了。
季村长那边的能人,远比他们想的厉害。一个个深藏不露的,面对他们这些人也没有露出鄙夷和疏离的态度。
而是很礼貌,把他们当成座上宾,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待遇,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府城的城门口黑压压站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没有锣鼓喧天,只有低低的啜泣和压抑的叮嘱。
“赵头儿!到了北边,别光顾着学,也教教他们咱岭南的糖咋熬!”
“孙教头!海上风浪大,保重啊!”
“小六子!机灵点!把北边的好本事都学回来!”
“季村长……一路平安啊……”
周县令站在最前,对着季如歌深深一揖,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为一句:“岭南……永感大德!希望村长以后有机会再能来岭南!”
季如歌托起周县令,随意的摆手:“别把气氛搞的那么凝重,我这都还没走呢,弄的好像此生无法再相见般。”
听了季村长这话,周县令有些哭笑不得。
这季村长的性子,倒是与他所知的女子有些不同。
啊不,是大大的不同。
“岭南这地方多好,我肯定还会再来的。不出意外的话,每年我都会来一次,带着北境那边的人过来欣赏一下岭南的风景还有品鉴美食。如此一来,周县令你肩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周县令明白,季如歌此话的意思。
那就是她来除了旅游,放松心情外,还是来看进度的。
若是达不到她的满意,随时可能收回合作。
若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那么知府的下场就是自己的明日。
当即肯定的点头,像下保证一样,让季如歌放心。
季如歌却是摇头:“周县令,你该让百姓放心。”
周县令一愣,随后点头表示这句话他记下了。
……
岭南的八月,溽热粘稠如蜜糖。县衙书房窗外的芭蕉叶纹丝不动,季如歌指尖捻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是今晨新到的飞鸽传书。墨迹寥寥,却透着纸背都能感受到那边的抓心挠肝:山庄地基已毕,石料堆山待用,匠头争执不休,盼归定夺。——庄头老何”
“北麓煤矿新脉初现,然渗水不止,工役惶然,亟需主心骨!——矿监王猛”
“九月朔日,北境官学开蒙在即,小姐公子课业不可再耽。——先生柳文”
季如歌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不是笑,更像是对某种熟悉喧嚣的了然。她指尖一松,纸条飘落在桌案上,压在那厚厚一摞岭南新立的工坊账册、清渠图纸、护社名册之上。北境那头,温泉山庄的石头、煤矿渗出的浊水、儿女书案上的笔墨,正隔着千山万水,一声紧过一声地催魂。
是该回去了。岭南的根,她已亲手埋下。白糖坊日夜不息的烟气,护社操演震天的号子,满载山珍海货驶向北方的车队,还有那些被从流放阴影里拖出来、重新燃起热望的眼睛……这片土地,正笨拙却有力地开始自己的心跳。
出来也差不多有两个月了,也是该回去了。
左右这边陆婶子,顾奶奶以及其他人也都陆续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