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日头毒,晒得人皮肉发烫。可县衙侧门外临时支起的几顶大布棚下,却是人头攒动,汗味、尘土味混着各种山野气息蒸腾。季如歌坐在长案后,身边立着几个识字的衙役。案上摊开厚厚的账簿,墨迹未干。
“阿婆,您这三筐鸡枞菌,品相顶好,按昨日市价,一斤该是十五文。”季如歌的声音不高,穿透棚内的嘈杂。她拈起一朵菌子看了看,伞盖肥厚,沾着新鲜的泥,“给您算二十文一斤。”
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瞪圆了,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二……二十文?季村长,这……这使不得!老婆子晓得行情……”
“使得。”季如歌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示意旁边的衙役,“三筐,过秤,按二十文算。钱现结。”
沉甸甸的一串铜钱塞进老妇人粗糙如树皮的手里。老妇人攥紧了,冰凉的铜钱硌着手心,硌得她眼眶发热。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颤巍巍地鞠了个躬,用衣袖狠狠擦了擦眼角,挤出人群。
“下一位!山民李老四,金沙藤皮五捆!”
“金沙藤皮,韧性强,市价八十文一捆。给一百文。”
“下一位!渔户王二,新晒瑶柱两篓!”
“瑶柱个头匀称,够干。市价三百文?按三百五十文收。”
类似的对话在棚下反复上演。季如歌的声音平静,给出的价钱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在人群中炸开一次又一次的低呼。
她收购的东西五花八门:深山老林里采来的珍稀药材、海边礁石上撬下的肥美生蚝晒成的蚝豉、妇人巧手编织的藤席草编、老匠人用沉水木雕出的笔筒、甚至还有山里猎户送来的几张硝制好的上好皮子……价格无一例外,都比市面高出至少两成。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岭南的大街小巷、山野村落。人们从最初的惊疑,到试探,再到狂喜。家中有存货的,翻箱倒柜;山里有门路的,钻进密林;海边有力气的,顶着日头下礁石。往日里堆在角落蒙尘、贱卖也无人问津的“土货”,如今都成了能换来沉甸甸铜钱或者其他他们缺少的物资!
比如米面肉布料等,只要你想换,他们也会低于市场的价格换给你,实实在在是在做善事,让百姓们感激。
衙役们忙得脚不沾地,过秤、记账、发钱。钱匣子空了又满,堆在角落的货物像小山一样越码越高。季如歌端坐其中,如同一块磁石,将岭南深藏的物产和人心深处的热望,源源不断地吸附过来。
一连数日,棚子下的喧嚣直到日头偏西才渐渐散去。季如歌合上最后一本账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夕阳的金光透过棚布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季村长!”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季如歌抬头,是糖坊的赵头儿,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熟的匠人和几个老实巴交的农人。
赵头儿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仔细盖着的陶罐,神情局促又激动,“大伙儿……大伙儿没啥值钱的,知道您不稀罕。这是……这是各家凑的一点心意。”
他揭开红布,罐子里是满满一罐色泽金黄透亮、散发着浓郁花香的蜂蜜。“山里野蜂采的百花蜜,甜得很!您……您带着路上润润嗓子!”他身后的匠人捧出一套小巧精致的黄杨木雕茶具,农人则递上一篓还沾着泥的新鲜芋头、几挂风干的腊肉。
“季村长!收下吧!”
“是啊!您给的钱太多了!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您是我们岭南的活菩萨!”
七嘴八舌的恳求,带着浓重的乡音,质朴得烫人。季如歌看着眼前这些粗糙的手捧着的“心意”,沉默了片刻。
她不是活菩萨,她是个商人,一个眼光精准、手段凌厉的商人。岭南这块璞玉,在她眼中是巨大的商机。
高价收购,是撬动民力、激发物产流通的必要手段,更是为后续“岭南雪”之外,打出“岭南珍”这块金字招牌铺路。这些百姓觉得占了便宜,殊不知更大的利润,在她将这些东西运出岭南、销往北地江南之后。
然而,此刻看着这些殷切甚至带着惶恐的眼神,听着那些发自肺腑、毫无修饰的感激,她心底那层坚冰般的算计,似乎被这岭南的夕阳和野蜂蜜的甜香,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站起身,没有推辞,接过赵头儿手中的蜜罐,入手沉甸甸的,温热的陶壁传递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她目光扫过众人,笑着感谢:“心意,我收了。岭南的土产好,人更好。这蜜,我带回北境,让那边的人也尝尝岭南的甜。”
众人脸上顿时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皱纹里都盛满了欢喜。
翌日清晨,县衙书房。
季如歌将几份誊写工整的册子推到周县令面前。窗外,几辆满载着岭南各色山珍海货的骡车已套好,车夫正给牲口喂最后一把草料。
“《黄泥脱色法精要》、《蔗汁熬煮火候图谱》、《藤编七十二法》、《岭南草药炮制初录》……”周县令翻看着册子,指尖微微颤抖。这些,是季如歌这几日,在收购之余,亲自整理或口述、由衙役笔录下来的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