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5章 惊心一问(1 / 2)

案几上,堆积的卷册泛着陈旧的微黄,李承乾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些尘封已久的诗笺,指尖沾了一层薄薄的灰。

窗外细雪簌簌,殿内银炭偶尔“噼啪”一响,火星迸溅,又很快归于沉寂。

这些诗笺,每一页都浸染着墨香,可内容却如出一辙——颂圣、咏德、歌功,字字锦绣,句句华彩,可翻来覆去,不过是些陈腐之言。

应制诗嘛,论书法,皆是当世名家手笔,墨色淋漓,笔走龙蛇;

可论内容,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工整精致,却毫无生气。

年关将至,宫宴必开,而宫宴之上,应制诗是躲不开的规矩。

题目向来由皇帝亲拟,无人能揣测圣意。

李承乾只能从这些旧作里寻些蛛丝马迹,看看父皇偏爱的韵脚、惯用的典故,以免临场出丑。

他翻着翻着,忽而指尖一顿,停在一页略显凌乱的墨迹上。

那是李泰的诗,写于虞世南献《圣德论》后,丹霄殿大宴群臣之时,父皇命他即席而作的《咏风》。

李承乾微微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

李泰的字向来不如他的诗好,而这一篇,更是笔锋颤抖,墨迹微洇——那时,长孙皇后刚薨不久,李泰执笔时,手仍在抖。

“惠褒……”他低低念了一声,心中莫名一软。

他轻声诵读:“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读着读着,李承乾忽然眉头一皱,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不对……”他喃喃自语,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这诗,我见过。”

李承乾的指尖蓦地收紧,将诗笺捏出几道细痕。

这诗,他分明在梦里见过。

梦中的自己刚从草原回到长安,恰逢科考放榜。

彼时已是太子的李泰执着一卷诗稿而来,笑吟吟道:“大哥你看,此乃新科进士李峤之作。”

梦中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殿外飘着的槐花、李泰腰间晃动的玉佩、甚至那诗稿上淡淡的松烟墨香。

那个叫李峤的进士,生于贞观九年,弱冠之年便金榜题名……

铜漏滴答作响,李承乾的额角渗出细汗。

若那梦境当真是前世记忆,这首诗此刻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除非……

“惠褒他……”喉结滚动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滋生:难道李泰也记得?他也是从那个前世回来的?

殿外风雪渐急,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李承乾忽觉浑身燥热,胸口似有炭火灼烧。

眼前又浮现梦中景象——李泰执卷而来,眉梢眼角俱是掩不住的欢喜,那笑意比丹霄殿的琉璃瓦还要晃眼。

“惠褒!”

他猛地拍案而起,紫檀案几被震得“砰”地一响。

墨池倾翻,乌黑的墨汁在诗笺上洇开,恰如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不等侍从反应,他已撩起袍角冲出门去。

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

朱漆回廊在眼前飞速后退,脑海中尽是李泰执笔时颤抖的手腕。

“我得问问他……”

心跳如擂鼓,几个念头在脑中来回碰撞:“你可记得前世么?”——这般问法,怕是要被当成失心疯。

“你是头世为人吗?”——这又显得自己像个痴儿。

脚步蓦地一顿,李承乾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痕迹。

他突然意识到,这话无论如何问出口,都荒唐得可笑。

这话终究是问不出口,李承乾站在雪地里,急得直搓手,指尖都冻得发红。

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东宫侍卫们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如一阵风般冲出殿门,还没跑到宫门处,又突然折返,袍角翻飞地奔回书房。

几个新来的侍卫偷偷交换眼色,太子殿下今日莫不是魔怔了?

殿内,李承乾喘着粗气抓起那页《咏风》诗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盯着那歪斜的墨迹,忽然轻笑一声:“何须直接问?试他一试便知。”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素笺,提笔蘸墨。

笔锋在纸上悬停片刻,忽而龙飞凤舞地写下:“双木并春池,生就连理枝,叶叶交遮映,根须同相系。陡然分两地,向风问消息。何处握团泥,可忆阋墙时?”

墨迹未干,他笑着地搁笔,盯着这首五言诗出神。

“若他当真记得……”李承乾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将诗笺折好,袖中藏着的墨香隐隐浮动。

立政殿内,李泰正执卷立于李治身后。

九殿下稚嫩的读书声在殿内回荡,李泰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一首七言绝句,李治生生背错了三处。

“惠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