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细青白,皆是良善百姓,家中四世同堂,家中兢兢业业种了几十年地的老人,撑过这个寒冬,巧也不巧的就死在这个清明,江南道阴雨连绵下了几天,就在老人入土之时,正好老天爷给了几分薄面,当天少有的放了太阳出来,一家子披麻戴孝,扶棺而行,老人有两个孙女,大的嫁到外地,小孙女前几年也成了亲,就嫁在宣平坊一户姓韩的人家,算是良苦百姓的世交,还给生了个小重孙。
在金陵这地方,虽说不像雁北那贫苦地段的女子及笄之年便许了人家,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也就个桃李年纪,正是长开的时候,都说俏不俏,一身孝,一身孝服加身,便又多了几分楚楚气息,十分惹目。
薛岩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在京里也没什么名声,可要说到他爹薛平,这就不同了,从西夏跟着徐暄南下,一直打到金陵,都是首当其冲,尤其入城之时,被一刀砍在右臂上,拖出一条约三寸的伤口出来,也只是闷哼一声,喋笑着将面前人的头颅给扭了过去,后来陈铮入金陵,他的伤是好了,不过也落下了后遗症,右手有些握不住刀,或者说一拿重物便颤的厉害。
所以徐暄去西蜀的时候,他便留在了金陵,一直到如今,而陈铮也没怠慢这位老部将,提不起刀没关系,给了个佥都御史的四品大员,不用握刀,是个有权的闲差,一连娶了七个小妾,成天忙着生儿子的事,而陈铮对于这些当初替他打江山的人,一向厚道,除了徐暄吧,又或者说把原本应该给徐暄的福泽都分给了这群人,只要不做一些太出格的事,对于御史的弹苛,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挠痒痒一般续了几句家常,真说起来,跟这些个把功名就放在眼前斤两来算的汉子打交道,比跟那些文绉绉就连求个官都要转弯抹角生怕被人看出来的文官要舒坦的多。
薛岩在家里排老四,不高不低,跟人一样,高不成低不就,不过有个这样能遮天的老子,日子自然也差不了,又是男儿身,薛平一个把头系在裤腰带上捞功名的人,哪里懂得教儿育子,他只懂得陈铮没说,这事便大不了,他也能替自家儿子给扛过去。
薛岩游手好闲,薛平的疆场上的狠辣拼搏没学到,倒是学到他爹几分在庙堂的流氓无赖性子,金陵一连数日阴雨,倒是把他给闷坏了,好不容易放了晴,骑马出门,跟着狐朋狗友饮了一通,好不畅快。
饮酒犯事,这是常有的事,调戏的人便是那位孝女,一方家里本来就死了长辈,这会还发生这事,再是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而且又在宣平坊内,不说那家人,光是这宣平坊的街坊邻居便看不下去,远亲不如近邻的最佳情景就在此发生,起先只是有人偷偷骂咧,继而群情汹涌,难免就起了冲突,要说怕事,这没有一点后台的街坊也怕事,但是如今人多势众,有耳目混杂的,谁晓得动手的是谁,一个个抄起扫帚木棒便打了出来,薛岩虽说跟他爹一样,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但也架不住人多势众,再者这些年被酒色掏身,体质虚浮的很。
就别说那女子丈夫,家中长辈离世,本就心情低落,妻子被当街调戏,他一个血气汉子,若是不出头,自己这辈子都跨不出这个坎,想也不想,捡起木棒对着薛岩的头就是数下狠的。
后来这事传到了薛府,等到来人的时候,薛岩蜷缩在地上,只有出的气,当天夜里,便死在了薛府。
薛平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哪里能管这么多,带着人就将那户人家给抓了起来,尤其是动手的韩姓年轻人,关在衙门,打了个半死不活,而这事落在越官之首严骐骥的这些人眼里,只是冷笑,又或者幸灾乐祸,文武不相合就算了,最关键是这薛平又不是他们越地人,是跟着陈铮来的凉州大汉,当初仗着功劳多,他们也不好管。
如今黄姓女子敲鼓敲到了刑部门口,严骐骥闻言大手一挥,冷眼吩咐,接,这个案子必须得接,而且能闹大尽量闹大,民心在他们这里,丢的人是凉州的脸,就算败了他也损失不了,而且还要赚民心民望,为什么不接
当夜叫人去狱中拿人,可都察院这地方,严骐骥手脚也没这么宽,官兵对峙几个时辰,也是毫无进展。
等到第二天,纸片一般的折子奏到陈铮面前,理由很是充足,薛岩非官,而和他冲突的那家人也非官,就算要管,那也是刑部的事,跟都察院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而今薛平叫人堵在门口,不交人,典型的目无王法。
本想着依靠此事先在凉州官员身上插上一刀,谁曾想,陈铮只是睨了一下薛平,让他将人交出来,让刑部审个明白,等到严骐骥拿到人的时候,已经被扒皮抽筋了七七八八,俨然没有个人样,严骐骥只是冷笑,授意下去。
三天之后,本名韩书的男子无罪释放,宣平坊锣鼓齐天。
只是这口气放在薛平那里如何能平,若是调戏个女子就丧了命,他自己不早就死了多少回了,更不要说若不替这儿子争口气,他在原本兄弟面前也抬不起头。
当天夜里,便进了皇城,找了陈铮,说了此事。
陈铮只是闭眼,难得没有安慰这个部将,而他也是察觉到气氛不对,缄默不言,只是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