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声音如飞雪一般,轻飘飘地,“我曾以为,第二次重活,是老天爷想告诉我,女子不可将终身幸福寄托于夫家先听我说完。”
“好。”他重新踱到她跟前,将她围巾稍稍拢起,披在她的头发上,“我听着。”
“我离开苏州去上海,寄住在大伯家,看楚仙她们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听大堂哥讲实验室的骨髓,觉得可神气了,对未来亦满是憧憬。”她微顿,“直到遇回你。”
她抬眸,迎着他的目光,“还记得,沪澄小测那日,你说了句将我气跑的话么”
他记得。
在她反复阻他批卷,他说不以求学耻,只为才疏羞,但若耻于败而止于求知,必其志之未笃也。
“必其志之未笃也。”她喃喃复述了一遍,“实则是我被你戳中了痛点。念书二字对我而言,更多是不想重蹈覆辙的浮木,谈何求知,谈何笃志”
“不愿被你看轻,大半个暑期缠着伯昀哥他们教我功课;是顺利入学了,成绩垫底,又惦记着找好家教把名次追上去”她说着,全无血色的唇角勉强勾了一下,伸出指头一一比给他看“考试考好些、顺利毕业、以后能找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这大概就是我微不足道的志向了。我也没想到,这次来北京,一切都变了”
见到了甘愿画地为牢的茜儿,亲睹着被紫禁城那个大牢笼困住的溥仪,连自己都险些命丧慎刑司而死里逃生,见到他的那一刹那
“那时,我以为重活一次,是为了弥补前尘憾事,是为彼此救赎,”她说,“像是回到了最初,回到了只想和你在一起,万物皆可抛却的心境。只是当你把我领向金鱼胡同,得知仍有那么多爱国志士正受迫害,我想到了阿爸的遗志,也许这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上天是要借我的手,使前人的心血重归于世”
可阴差阳错,那份文件却被毁于一旦。
“今日,看到祖父倒下,我只剩一个疑问了为什么会成为云知呢”她睨着他,“我是当局者迷,沈教授旁观者清,不知,你能否帮我解一解这题”
在北大的偏门,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也问过他一个难题,他最终以换表作答。
雪屑沾上了她的额发,他抬指替她轻轻捻过,开了口“世上千万难题,有些有答案,有些则无。”
“人何以为人,有人遵循本能,有人顺从,也有人终其一生,都不得其解。你的问题,不在于你究竟是爱新觉罗妘婛,还是林云知,而是你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沈一拂说到这里,口气微不可察地一顿,再看她眸色里的茫然已逐渐散去。
云知静静凝注着他,“所以,这样的世道,活下来的人,至少,不应该面目模糊的活着,是么”
竟悄无声息地被她在话里下了套。
他苦笑。
“是么”没等到答案,又问了一次。
许是天太冷了。
她每说一个字,会呼出的白白寒气,等到白雾散去,她见到他低垂着眼睫一眨。
“是。”只答一字。
她十指握得既僵且酸,却没听到后话。
继而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还是她先开口,没头没尾的,像是跳到了另一个话题,“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也得答应我,好好的别生病。”
她故作顽强的眼神落入他眸中,刺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但他到底年长她十岁。
看她肩头落雪愈多,他轻轻拂开,温柔地道“就这么想我走,连告别的话都说完了。”
“你说过的,不能在天津久留,万一突然动身,想写字条,我都不晓得找谁来递。”
她这话中有酸楚,有不舍,他没道破。
沈一拂假装没看到她眼睛里浮起的薄雾,往前一步,轻手环住她,将即将失控的部分都埋藏起来,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说“徐汇的洋楼既被沈一隅的人监控,以后尽量不要再过去。接下来,很可能有一段时间通不了电话,也收不到信”
“一段时间是多久”她下意识打断。
沈一拂没有立即回答,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却忘了心脏跳动的频率,最作不了伪。
云知不敢堪破,忙说“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你继续。”
他默了会儿,“庆松不日会回南京,你若有急事,还是联系他,至于我这边,不必挂心。”
确如她所言,今夜就要离开。
北京尚有诸事需等善后,林瑜浦开箱毁件的消息一旦传回去,局面会有新的动荡,他得抢在层出不穷的麻烦涌到天津之前,回北京拦截。
分离在即,该是要说些情话的。可沈一拂一开口,字字句句皆是冰冷又残酷的现实,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等待的期限,只因他清楚,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一场又一场硬仗,既是打仗,有输有赢,又岂能轻易许诺。
伴着浓重的鼻音,云知问“还有么”
“想问什么”
不是有什么具体的问题,只是想再多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