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官后变得比从前还要沉稳冷静,他们之间一下拉开了距离,面对清朗正直的表兄,她不由望而却步。
倘若太过亲近,他会不会嫌弃自己是个不知礼的鲁莽姑娘
少女的沉默叫谢泠舟心里也似这月色一般微凉,他突然在她跟前停下“我听说祖母希望让表妹和谢家议亲。”
崔寄梦耳垂微红“阿娘同我说起过此事,但一切还是看我意愿。”
两人在长廊上相对而立,谁都没有迈开脚步,夜风袭来,桂香盈袖。
谢泠舟冠带随风飘动,乌发亦是轻扬,崔寄梦恍了神,在她的注视下,谢泠舟郑重问道“长幼有序,我是长兄,既要议亲,断没有越过我先轮到一弟的道理。”
“啊”崔寄梦不解其意,“表兄的意思是,你要先议亲”
心里顿时没来由闷闷的,又不知是为何,她语气淡了,脸也拉了下来“那表兄可有心仪的女郎了”
“眼前不就有现成的”谢泠舟念在她才十四,实在太小,他不愿过早将男女之情寄托在她身上,吓到她,也亵渎她。
只说“表妹从前就说过要当我未婚妻子,长辈们也都放在了心上,如今满京贵女都笃定你我会定亲,索性顺势而为。”
如今再提到定亲、未婚妻子这些事,崔寄梦已不再像幼时那般无知,心里有种朦胧的悸动,好似一阵春风拂过,将平静的湖面撩起涟漪,渐次荡漾开来。
“表妹不想么还是另有所属。”
谢泠舟后退一步,给她让出路来,一人继续往前走,步子拉得极慢极慢。
拐过一处转角,崔寄梦才轻轻出声“愿意是愿意,但我还什么都不懂。”
“只是定个亲,不需要懂什么,往后你我还是以表兄妹之礼交谊,我不会冒犯你,定了亲,往后那些纨绔子弟便不会再缠着你,岂不妙哉”
他娓娓道来,说得崔寄梦很是动心,“那我回去问问爹爹阿娘和祖母。”
事就这样说定了,宫宴散去后,崔将军一家称马车回府,崔寄梦绞着帕子不知该如何启齿,她早已过了十岁时敢在长辈跟前公然要大表兄做她未婚夫婿的年纪,个头越发亭亭玉立,胆子却越来越小。
崔将军手随意搭在马车的几案上,但笑不语,和崔夫人交换了个眼神。
崔夫人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问女儿“方才和大表兄见面都说些什么了”
崔寄梦耳垂的胭脂色从耳际蔓延到双颊,帕子被揪得更皱了,许久她忽然抬起脸,红着脸大胆道“娘,我已长到大表兄下颌处,可以让他做我未婚夫婿了。”
颇有要把谢泠舟弄回崔家压寨的阵仗。
“噗”崔将军拳头抵着嘴,被崔夫人淡淡瞥一眼,硬生生把笑憋回去,“那你大表兄可愿意做你未婚夫婿”
崔寄梦听出爹爹话里的调侃,傲然抬了抬下巴“他求之不得。”
崔夫人低眉颔首,“今日宴上长公主殿下也同我提起此事,说你们自小青梅竹马,子言性子淡,唯独对寄梦例外,若你当真想好了,我不日便应了殿下,只是定亲了可就不能后悔了啊。”
崔寄梦端坐马车上“那是自然,我会对表兄负责的。”
经崔谢两家商议,和谢泠舟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从此崔寄梦又有了名正言顺去沉水院的由头。
但崔寄梦毕竟年纪尚小,谢泠舟并不因为有了婚约而与她过于亲近,依旧和从前一样相处,连牵手都未曾。
十月里,崔老夫人突生疾病。
崔将军一家三口皆衣不解带地侍疾,但老夫人的身子已如枯木,再难逢春,老人最终没撑过那个冬日。
崔府满堂缟素,崔寄梦守在祖母灵前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哭得双眼红肿。
谢泠舟前来吊唁时,瞧见跪在一旁烧纸元宝的少女,心似一匹被揪起的绸布,他走到崔寄梦身侧,同她一道跪了下来。
从晌午一直跪到黄昏,众人前去用饭,但崔寄梦依旧不肯动,采月端来了饭时,被她搁置一边。
谢泠舟轻轻端起那碗粥,“用些东西吧,老夫人若在天有灵,定然不愿见表妹因为哀痛折损了自己的身子。”
崔寄梦转了转眸子,一听到祖母,眼泪霎时又刷刷流了下来,她含泪接过碗,双手因过于乏力不住颤抖,险些将粥弄洒。
“我来吧。”谢泠舟从她手里接过碗,舀了一勺,像五年前他罚跪佛堂她喂他点心一样,轻声哄着“来,张嘴。”
他喂了崔寄梦喝完大半碗粥,掏出帕子替她轻柔擦去嘴角汤渍,做完这一切后,复又在她身侧跪了下来一道守灵。
灵堂外,崔将军夫妇看着那一对并肩跪坐的少年人,不由唏嘘“母亲走前最惦记的便是阿梦,如今看两个孩子这般要好,她老人家应该也能放下心了。”
崔老夫人遗愿是希望能魂归故里,与崔老太爷葬在一处,崔将军一家便从京城扶灵回桂林郡守孝。
码头前,谢泠舟替崔寄梦系好狐裘系带,嘱咐她“记得练琴,莫要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