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来说,唐朝并不会把一块土地直接划给皇子,但皇子封王后,身上一般都担着一地都督的官职。
正如当今皇帝未登基前,不但是晋王,还是并州都督。若非先帝不舍得儿子去封地上,而是让李勣大将军代领并州,按照常规流程,晋王就该去并州把一地事儿担起来的。
故而皇子有幕府,而公主无。
曜初一直觉得此事颇为不公。
公主怎么不能置幕府旁的不说,公主府上除了食邑财产事,难道没有诸多事务需要料理
而且置幕府才能有正式的兵卫官职,曜初身边打小就跟着几个女亲卫,曜初自觉得等自己开府后,得给这些人相应的官职才行。
只是此时的曜初早不是幼年,想要什么就去跟疼爱她的父皇母后要的稚子。
她对朝局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父皇圣躬不安,且如今夏日尤甚,她不愿为此事多去打扰父皇。而母后曜初已然明白,母后代父皇理政的许多难处。
公主置幕府这种有违旧例的事情,如果她去求母后,母后肯定也会为她想法子。但想必母后又要受不少朝臣非议。
于是曜初来到了东宫,寻太子哥哥如果太子先提出此奏为公主加幕府,皇后只需顺理成章通过,那母后处就不会那么难了。
因年龄相当,曜初与太子兄妹关系一直不错。曜初也就直接与兄长说了此事。
太子当时就颔首表示,会与东宫属臣商议下,令其写一写奏疏。
然而次日曜初再欢欢喜喜去寻兄长的时候,太子便带着歉然对她道“此事与礼实在不合。”
并给她看了东宫属臣的不少奏疏。
“女在内,男在外,男女有别,中外斯隔,岂可相滥哉”1
“幕府者,丈夫之职,非妇人之事”1
其实跟着姨母长大,曜初看过不少奏疏。但之前从没有一封奏疏,让她觉得这样烫,烫到她眼中与心中去。
曜初甚至要停一停。
母后和姨母,也会常见到这样的奏疏吗
见到这些朝臣们借某些事情,来细数礼法明辩阴阳之道的奏疏其实这两句话,指的又何止是公主欲开幕府事
曜初终究继续往下看去。
如果连看都不敢看,她又能做什么
奏疏上又道“公主开幕府,实不可。平阳昭公主乃战乱旧例,如何遵之若公主开府置官,岂非长阴而抑阳”
这些奏疏果不其然又以圣贤书之道结尾“尚书中有道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
若是不效仿古之礼法,国家焉能长久
因此违背礼法旧例,为公主置幕府,是大大的不可
见妹妹读过奏疏后,神情转为不快,太子便温声道“曜初,不若我向父皇请命,再为你加二百户食邑如何那你的食邑便到了八百户,就可以与皇子的份例等同了。”
“但开幕府之事,实在有违礼法旧例。”
曜初彼时望着太子问道“大哥,礼法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太子闻言颔首郑重道“礼法是立世的根本。”
又教导妹妹“圣人有言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再有荀子修身中亦云人无礼不生,国家无礼不宁”
曜初没有打断兄长,她沉默地听完了太子所有指教。
然后告退离去。
这一日,曜初没有留在宫里。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不敢,或者说不忍见到母后。
她不知该如何跟母后说这件事。
于是曜初只让身边女亲卫去紫宸宫回禀了一声,就依旧出宫来,回到姨母家中。
然而见到姨母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曜初把这件事说完后,怔然半晌忽而又道“曾祖母太穆皇后曾道恨我不为男。姨母,今日我亦有此恨”
她伏案而哭。
姜沃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曜初说起的,是大唐高祖李渊的妻子太穆皇后,也是平阳昭公主的生母。
不过太穆皇后是追封的,她未见大唐开国就过世了。
太穆皇后窦氏亦不知姓名是北周文帝宇文泰外孙女,曾被舅舅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
后来隋朝取代了周朝,太穆皇后闻之落泪,自投于床曰“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2
姜沃未想到,今日从曜初口中再闻此言。
“曜初,不要这样说。”姜沃的手按在曜初的肩上,沉而有力。
若是曜初此时抬头,就能见到姨母眼中,再无往日幽泉般的平静,而是如烈焰升腾。
其实东宫属臣来明里暗里指责她挟私报复,想要干涉她的时候,姜沃是挺平静的,没什么愤怒之情。
她知道太子的性格,也知道若有人在他耳边求情上谏,只怕就会这样。
姜沃没有为此而生出什么愤怒,不过是微微的失望和叹息。
但看到曜初伏在案上失声而哭,说出了太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