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国君说,他不娶郑国王姬。”
皎皎怔住。
国师悠悠然叹了口气。
“国君少有做出和龟卜相悖的事情。”他提起殷鞅,眼角的纹路一点点变得明显,眼神柔和下来,“他自出生起便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这些年来,看似桀骜不驯,实则走的都是其他人期盼的路。”
皎皎看着国师。
她觉得此刻说起殷鞅的国师比之刚才摩挲着龟甲的模样,更有“人”的味道。
他由国师成了一位慈祥的长者。在他口中,殷鞅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年轻国君,而是一位他看着一点点成长的晚辈。
国师叹息一声,叹息中带着歉意。
“我承天意,把他捧到现在的位置,看着他从蹒跚学步的孩子到战无不胜的太子,继而成了现在这个稳重可靠的殷地国君。”
他给皎皎斟了一杯茶,递到皎皎手边“他三岁前偶尔还掉眼泪,三岁后就没哭过。后来问他,才知道是有人告诉他,在他出生的那一年,燕、越两国军队兵临城下,他父亲抱着他,险些在宫中自裁,以死明志。那一年,埕陵没破,殷地死了十万将士。”
皎皎拿着茶杯,却没有喝茶。
她在想,十万到底是个什么数字。接着想起的,便是那短暂的在越人营地的几个月。在那里,她烧了的越人尸体,又大概是什么数字。
算不清楚。
皎皎一辈子见过的人或许都没到这个数字。
这是什么世道
是你杀我、我杀你的世道。
国师道“自那起,他就没哭过。整日又练骑射,又学读书,旁的人看了都替他累得慌,他一个孩子却不喊一句辛苦,每日咬着牙过。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循规蹈矩,努力做最好的太子,现在也很认真地在做最好的国君。二十年来,他其实一直都是为殷人而活。”
顿了顿,他看着皎皎“这是第一次,他为自己做了决定。我们都很为他高兴。”
皎皎心里闷得慌。
她想起不久前他弯腰问她的那一句“会画眉么”,再看着面前老人隐带恳求的眼眸,只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可她明白有什么用。
她不属于埕陵,她属于她娘,属于她自己。
皎皎有些后悔今日来见国师了。
早知道国师会同她说这些,她不该来的。她明明只是想问清楚国师的龟卜结果,想请他替她卜一卦大凶吓退殷鞅的。
结果现在殷鞅没被吓到,反倒是她被吓到了。
出屋前,皎皎问“今天您说的这些,是殷鞅让您说的么”
国师摇头“国君半分不知。”
他道“是我多管闲事。”
见皎皎眉头深深皱起,一副烦恼至极的模样,国师笑了笑“我说这些,并不是胁迫您什么。殷人信仰神灵,我又是龟卜之人,自然比谁都知道什么叫天意难违。”
他道“我只是,不吐不快。”
皎皎从国师屋里出来的时候,表情很不好看。
殷鞅和她坐一辆马车回殷王宫,打量她神色,挑眉“怎么,是国师不肯帮你卜一卦大凶,你恼羞成怒了”
皎皎现在看到他就情绪复杂。
但毫无疑问,她对殷鞅仍旧没有好感。多年前殷鞅是怎么戏弄她的,她不会忘,她又是怎么被殷鞅打晕带来埕陵的,她自然也不会因为国师几句话就记不得。
她只是觉得很荒谬。
若他真的喜欢她,怎么会有人是用这种方式去喜欢别人的
殷鞅以为她的不语是默认,笑里带了几分得意。
他嘁了一声“国师看我长大,怎么会”
马车从路边行驶而过,皎皎耳朵一动,忽的打断殷鞅的话。
她想让车夫停下“好像有人在路边斗殴,你快请人去看一看。”
殷鞅很是讶异。既是讶异她耳朵灵敏,也是讶异她居然会选择插手埕陵城里的事情。他以为她恨极了他,连带着对埕陵都没有半分好感,应该不会管这座城里的人的死活。
但见皎皎表情严肃,隐带着厌恶,殷鞅还是让车夫停下,并派出侍卫去外面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很快回来,在马车外答“回国君,是几位孩童在斗殴。其中一位男孩被其他五六个差不多同岁的男孩堵截在巷口,直到我们去后,那些男孩才一哄而散。”
埕陵发生这样的事情,殷鞅身为国君,总归是不悦的。
他冷淡吩咐“让城里巡逻的守卫上心点。”
这一事解决后,马车才重新前行。
殷鞅问皎皎“你怎么反应这么快马车的车帘都没有掀开。”
皎皎默然“我听到有人在骂野种。”
她说“我很讨厌这两个字。”
殷鞅止住话,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想起皎皎的身世,知道她和母亲曾相依为命多年。在这个世道,她一个女孩子身边没父亲,想来也是被人说道过这两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