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役的工作是搭建一座高台,这就实在教人疑惑了,便要登高看景,也该去栖霞山左近,那里才是风光秀丽之所,此处一片荒芜凄冷,有甚看头?
李朋飞便玩笑:“城隍爷是鬼神,喜好自与活人不一样,说不定就喜阴冷,爱看崖下番客泡在浪里挣扎爬不上来!”
监工投来冷眼,众囚忙憋笑不语。
不多时。
又让苦役们抬上一块块方形青石放在悬崖边上,分发了凿子,叫他们在石头上凿出一个半圆凹槽。
又是李朋飞,凿了一阵就叫苦不干,嚷嚷着问,要凿多大才算合适。
监工冷冷回道:“放得下你脖子就行。”
李朋飞便把脖子放上去,嬉笑问:“如何?”
监工神情莫名。
“刚刚好。”
…………
死人能睡觉么?
牛六不知道。
他每次闭上眼睛,就同一具把自已塞进棺材的尸体,一动不动,任由疼痛如老鼠在身体里乱钻,饥饿像蚂蚁在脏腑中啃咬,寒冷似铁片在皮肤上划割,渐渐缓解或者说渐渐麻木,然后睁开眼,迎接第二天的劳累。
然而,或因麻衣师公给的香囊,今天是他做了死人后头一次入睡,安稳入睡,像是躺进了棉花似的云朵里,轻轻松松,恍恍惚惚,直到……
咚~
一声钟响。
天亮了?
睁开眼,眼前却叫他顿时愣住。
身边全是人,男女老少、富贵贫贱不尽相同,人人脸上都有迷茫,不知是梦是真。再垫脚张望,眼前正对着一片海崖,两侧有雾气如高墙渗出朦朦微光,可以看见海天上风凄浪急,崖边立着一座高台,设有旗帜、桌椅、仪仗,一位披着麻衣的青年端坐其间,背悬朗朗明月。
“城隍爷?”
牛六正疑惑。
“唉呀。”旁边叫嚷一声,一个顶门光鲜的老汉急得跺脚,“那小子当真告我刁状!”
牛六以为老汉晓得什么,要询问。
“肃静!”
有兵将自雾中而出,齐声呼呵,弹压住满场喧哗。又听得咚咚几声锣鼓,高台上又转出一人,牛六一下就认出了,但凡出身富贵坊的,哪个没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呢?正是华老,华文雍。
说起来,华老比起一身简单麻衣的李长安更像城隍爷,着黑衣,挎玉带,头戴獬豸冠,手捧笏板,走上前洪声道:
“自恶鬼肆虐以来,钱塘忠奸不辨清浊难分。
奸邪之人,混淆是非,饰恶为善。
凶煞之鬼,雕骨画皮,变魔为神。
今广邀各方父老、诸坊良善,上禀天理下顺人心,开此公审大会。
但有凶徒邪鬼。
明辨善恶,追尔罪业。
剥去画皮,现汝原形!
奉城隍法旨,一切阳间冤屈、阴间罪孽,但凡察实,从重从速,无需再告天曹、人官,便在当庭受刑!”
说罢,鼓声大作。
“带人犯!”
有鬼差自雾中押出一个穿囚衣、带镣铐的男人。
牛六听得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呼、传出几阵喧哗,有人认出了这犯人,大抵是李城隍尚是解冤仇之时,此人趁时局混乱,杀了邻居满门,被称作“灭门解冤仇”,被捕后打入死牢,但官府怕他真是解冤仇,竟不敢杀他。犯下大案而不死,勾得一些个恶少年崇拜,鼓吹他是个什么好汉。
而今,这“好汉”死狗一样被丢在高台下。
“普济坊韩五,你生性浪荡心狭气戾,见邻妇周陈氏貌美,勾搭不成竟生怨懑,半夜越墙偷入人家欲施奸淫,遭周陈氏力拒而伤一耳,气恨之下,将周陈氏并其儿女、婆婆一家四口灭门,你可认罪?”
那韩五这才如梦初醒,忙叫唤:“我无罪!我无罪!杀人的是解冤仇,是解冤仇!”
华老或说判官并不理会。
“带人证。”
阴差又从另一面雾墙带出名女子,那女子一见着韩五,霎时面涌青黑,双目尽赤,要扑上去将他撕成碎块,可惜被鬼差阻拦,只能凄声嘶吼:“是他,是他杀了我,是他杀了我儿,是他杀了我女,就是他!”
而韩五早骇得闭上眼睛,嘴里反复念叨。
“无罪,无罪。”
判官依旧不理会。
“是非曲直,孽镜台前走一遭,便见分晓。”
差人揭开台下红绸,露出一方石台,台上一面大铜镜。
镜子照住韩五及周陈氏,镜面便似蒙上雾水朦胧起来,接着,雾气游走变化,显出一个昏暗的房间里,一个身影挥刀砍杀老弱妇孺,最后小心掌起灯烛,在墙上留下“解冤仇”三个血字,慌张回头时露出真容,正是韩五!
韩五一下被扼住了嗓子,周陈氏也褪下厉相,低低哭泣。
“罪证确凿,不容抵赖。”
“韩五以奸淫之心而灭人满门,可谓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