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样样上心的管事,居然能起到如此大效用。
岑德彰当真是,何德何能,何等运道!
这样做事的人,平日里遇到一个都要偷笑,他一股脑遇见三个,甚至到此时估计都还不晓得自己拥有了什么!
眼看着这许多好处,王恕己自然不可能不想要。
韩砺一个太学生,又是有名的才子,未必自己一句两句就能说得动,但这宋小娘子家道中落,又有这样能力,拿去摆个摊子、开个食肆,实在浪费,倒不如给自己来干活!
只发运司到底是公家,能给的报酬虽然不少,比起京中买卖做大之后的得利,又实在是不怎么有吸引力。
于是趁着要走,他就叫家丁来留个活眼,想着日后再好设法挥锄头。
宋妙虽然不知道王恕己这一番心思,但此时那家丁来问,也知道是好意,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她把家中位置说了,又道:“正好今日我得空早早回来,这些日子河道上也好,我自家也好,都多蒙王官人照顾,虽赶不及正经置办送别宴,正好今日要做虾,还请转告一句,我也给官人添个菜,只略表心意。”
送走了王家家丁,宋妙方才回了厨房。
见大饼已经把那虾刷得七七八八,宋妙就跟他一起从硬壳虾尾巴中间那一片拧旋一下,把虾线拉扯出来,又用剪刀开了头。
开头是把虾头位置剪掉极小一片硬壳,挑出那黑色沙包囊,尽可能清洗干净,却又不漏出里头的虾黄,又剪了虾须,敲裂两只硬爪。
两大桶的虾,处理起来自然不轻松。
幸而此时那张厨子已经忙完,擦了手,带着徒儿一起过来帮忙。
他到底有经验,一边刷,一边就问道:“你抽了这虾线,又开了头,这虾跟平日里青虾不同,这样处置,虾肉会不会松散?”
宋妙道:“虾线本来能固肉,提前抽了,口感肯定不如不抽的好,但也没办法,有舍就有得,取了虾线虾囊,到底干净些,吃着也放心。”
又道:“一会我们把火烧旺些,热油紧一紧肉,勉强也能补救。”
四人一齐动手,到底是快,等洗晾干净,宋妙便开了灶。
这回起了两口锅猛猛火去烧,热锅冷油,把虾分批爆炒。
油够多,锅够热,与其说是爆炒,不如说半爆半炸,虾一下锅,随着“唰啦”一声爆响,那壳就变红了,里头虾肉、虾膏很快也跟着收紧、凝固。
仿佛就是一瞬间,鲜味同汁水都锁在了壳里,唯有那香气多长了两条腿,一溜烟逃逸出来,在这不大的厨房里绕来绕去。
虾膏一凝,不多炒,快快盛出来,留底油去炒成粒完整的蒜、豆酱、花椒,多多的茱萸碎芥末籽,炒得一屋子都是呛辣、辛香味道,此时再把硬壳大虾回锅翻炒,同酱料炒匀炒香,下酱油并一点饴糖,最后才下一圈浊酒。
红艳艳、油亮亮的两大锅虾,跟浓郁鲜辣的酱料同焖,很难形容是花椒麻的味道更明显,还是茱萸芥末籽辣的味道更明显,但屋子里的人已是个个都盯着那锅。
张厨子还记得自己是来看菜的,心中一算那配料用量,忍不住问道:“会不会味道太重了?咱们下这许多茱萸芥末籽,那虾又开了头,里头肉容易吸味。”
宋妙笑道:“有汤呢。”
一边说,一边开了一旁那筒骨汤的锅盖。
炖了一个多时辰,那筒骨汤的脂肪和胶质都已经煮出来,骨髓藏在骨筒中,最外层是深褐色的,那汤则是乳白色的,醇厚、浓稠。
宋妙撇了那一层厚油,连骨头带汤倒入锅中,叫那汤将将没过虾身,大火稍稍煮一煮,就把灶门半关,变为中小火,盖上盖慢焖慢煮。
张厨子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击掌道:“是了!我原还以为要拿筒骨汤配虾解辣,只觉得不够,毕竟汤热不能解辣,却不想原来是用在同煮上,正当如此!正该如此!”
爆头虾焖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早已月上梢头,一众人也从河道上回来了。
一大篮的炊饼馒头,一整盆的米饭,七八个菜摆了一桌子。
众人纷纷捧场,由那吴公事带头,一边吃,一边夸张厨子手艺。
也不是胡乱夸,确实味道都不差,一个官驿厨子,能做到这样水准,当得一句夸。
然而等上菜的张家侄儿一走,不知谁人一抬头,忽然叫道:“大饼来了!”
诸人抬头去看,果然就见大饼捧着大盆来了。
两大桌子人,唰啦啦的一下,几乎同时个个捏着筷子站了起来,连跑了一天,刚还抱怨自己腿要断了,老腰不行了的吴公事,那腰板立刻就直了,不仅跟着站起来,还跟着张口就叫:“大饼!”
先不论官职,只看岁数,也是他最大。
大饼忙往吴公事这一桌先送。
老大的盆,一眼看过去,筒骨如山堆积,躺在汤里,实在嚣张蛮横模样,又有满盆大虾,红彤彤,连头带身,至少有一半,有些甚至整只都跟着浸泡在汤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