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群社的背后,牵涉上之情形竟比自己想象中更来得深广,与之有关者,恐不止西京徐姓官员暴死一事,道出了「其心可异」的评语。
留兴当时问友人陈寿详情所以,陈寿满脸烦躁,却只道事关重大,需再行确认,待事实确定后才能与他深谈。
临走前,陈寿叮嘱了一番留兴,要他莫轻信身边诸人,莫可将他所查得之事泄露予他人知晓,道此群社的势力远比他们预想的还广,连他们自己这方洛阳县衙内的人皆不可尽信,最后劝诫了他一句:「魏登其人,不可再交。」
言犹在耳,疑仍在心,数日后,听来的却是陈寿在追捕江洋大盗的途中因公殉职的消息。只有留兴知道,陈寿彼行外请出差,根本就不是真去追捕什么江洋大盗——这个不过是他对外掩人耳目弄出来的烟雾说词罢了。可饶是如此,陈寿死讯与死因的后续却被修掩得毫无破绽,根本引不起也无从兴起旁人的质疑与怀疑。
自此之后,为人本是随和的留兴,便甚少再与人交际,日日两点一线,从衙门回来之后,也几乎自关于书房之中,甚少出来见人。
……留兴在笔墨间表示出当时的自己很痛苦。
悲痛朋友的死、悲痛好友可能的堕落,更为窥视到一张不知目的的网络,却盲于网络的复杂大小、牵扯深广而感到担忧痛苦,竟是连一双儿女都给遗忘,弃置数日不知照顾。
留兴的这本蓝皮簿中写道,后来的自己,是让小女儿留蕾的哭声给唤醒的。
惊慌开门,见到的便是自家哭到声嘶力竭、小身子频频抽蓄的女儿,与同样站在书房门外,抱着妹妹安慰无措,明明眼中压不了担忧害怕,却还强作坚强的小儿留华。
……他的儿还未满十岁!
……他的女儿才方过五岁而已!
他们前不久才刚失去了娘亲,自己如今却又这般——
留兴当下便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胸中凄凄,终于下定了决心。
隔日,留兴便以「丧妻之痛萌生归意」为由,向县衙递交了辞呈。
一来,自己虽知徐姓官员与陈寿之死中有猫腻,可无凭无据,痕迹又被消弭得干净,单凭一己之力,根本无从调查起;即使能找到可信之人举发,说出来却又不见得有人相信。二来因孤掌难鸣,县衙中不知何人可信任,河南府中又有耳目,即便是有心告发,也无处投递,此方地界处处是桎梏,倒不如另图海阔天空。
何况友人魏登那处,已察觉出自己的迟疑,感觉到自己日渐的生疏,几方试探,频频催促自己正式盟誓加入他们的群社……
留兴当时忽然便想起了、那名与他们之中部分人生龃龉后不欢而散、却莫名于洛阳县处暴死的、牵连上调查者陈寿一条命的死者徐姓官员,他当时是否亦发觉了此群人思想不正,不欲与之并肩,愤然拒绝再与其等来往,才于茶馆处与此些人等不欢散场,终而引来杀机,使自己客死于异乡?
留老爹蓝皮簿上的文字,当时是这般记述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或徐公亦终觉不妥,与之睽异,拒而与之比肩,乃至不欢而散?随陈寿之逝,此爰不可考矣。」
一切只能流于猜测了。
若仅是孤家寡人无有家累,留兴表示自己倒不是不能继续与此等人周旋以探真相,以身全节义……可思及一双儿女于出事时不免要受牵连,即便是届时祸仅止于己,可膝下子女年岁尚少,已先没了母亲,若再失了父亲,家中一无其他亲戚,往后将又该凭甚生存?
若真想做什么,也该先安排好孩子们的后路才是。
留兴当时选择暂且远离此一漩涡之中,再图他法作为。
也存着一丝念想,他的友人魏登,会看在以往的交情上面,不至太过为难于他。
于是留兴辞了官后,战战兢兢踏上归乡旅途,一路以散心之貌迂回而行,且住且行,待确定无人窥伺后,方始回乡,安定地过上了一段时间。
惟午夜梦回之际,留兴仍是念念不能忘洛阳诸事。他本便是忧国忧民之人,为子女计暂离漩涡,却愈想愈觉得魏登所涉之社规模过广,隐然他日有成势之状……谋杀朝廷官员,意欲为何?背后却似乎尚隐藏着令人更加不安的猜测,若纵之发展,将来是否成祸?便打听了朝堂上可靠的御史,打算私行告发。
方苑少年之父方秦,乃同留兴一齐长大的少时好友,两人小时交情甚笃,待留兴出外求学乃至任官,相隔有数年未见,待留兴携子女回乡,一见仍相互亲之如兄弟,其人十分忠厚。
经留兴的刻意经营,方秦与他互相许下了两家彼此照应的诺言,曰日后谁若有万一,必会替对方照看好他的家人——留兴至此心中一大牵挂终于落定。
子女未来有了安置,无法对洛阳之事撒手的留兴便出发往汴梁动身。可惜事与愿违,抵达汴梁后经历了一些情.事,让他无法再相信原欲打算向之告发的御史,又当时包大人的青天之名还未太显,他找不到其他可信任的官员投状,又觉有人在窥视行踪,四面楚歌之下,也只好愀然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