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肾上腺素正丰沛,当老子是吓大的吗!
想起春花那张逝去的笑颜,我一股怒气熊熊冲上心头:「——为什么杀她!」
铁面人从容将手负至身后,相对于我的激动,却是不徐不急地道:「你未免太抬举我,天下之广,秦楼楚馆何其之多,女郎何止千百。纵其中真有我阁派出去的密探,以我之位,还需尽数孰悉?不过……假若你先前那番揣测皆属实,我想一组织内处分成员之理由,总是脱不开二者。一是未能完成任务,二便是心生二意——如此回答,不知虞兄是否满意?」
我握紧了拳头:「……一名风尘女子,想脱离风尘而从良,也算是心生二意么?」
「那便需端看此名女子背景如何了。假若如你所言般不单纯,却欲擅离职守而独立?世间怕是无如此容易之事。」
他微微侧头,一边的琉璃珠饰虽之斜倾,日光穿过他的发丝透射在琉璃珠上,涣射在墙上光点斑斑,他嘴角的弧度半扬半抑,似在嘲讽:「……我倒觉得奇怪,照你所说,那名女子理当明白自己的身分立场,怎会突生从良之意?莫非最终仍是受情所累,遭人怂恿所致?」
(一五二四)
过去太久的记忆翩翩浮飞,叶叶落定,一片一片皆是我与春花随兴欢谈的场景,聊遍大江西北,聊到天高地远,聊得自由仿佛无所能拘束——彼时我甚至勾勒出一张蓝图,幻想以后四方远游,偶尔能有人结伴同行,此后于大宋间的生活,可否能一直如此般快活热闹?
——或许在我畅谈邀约的同时,错过了她明睐眼中向往下的为难?或许在我屡次向她提及赎身一事时,错判了她眉宇间犹疑中忧惧的来由?在我高谈阔论未加遮掩的同时,是不是在无形中替她招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她最终的离去,我这名朋友,是不是该……担负上什么样的责任?
那晚纵使油火充足,彻夜通明,我仍旧整夜未能安眠。
(一五二五)
在不见星辰的暗间里关禁闭的生活只能靠数着炊饼来算日子——
真不是胡盖你们!
莫看此庄园深阔一见便是豪华级的别墅,可他们真只拿炊饼来搪塞客人,又冷又硬的面团,差点没磕掉我的牙口!依在下饥肠辘辘的频率来看,我甚至怀疑他们苛扣粮食,一天偷懒仅给人供一餐的吃食!
密闭的室中流逝的时感早无法依常理判断,到底在这儿被囚禁了几日?我也说不准确。纵使在一时脑热的冲动下疑似挖出了当年好友真正的死亡原因,但那又如何呢?如今连逃出牢笼都做不到,何论替朋友出一口气?
莫说拼得玉碎也碰不着人家的屋瓦,就算力所能及,又该如何?以命抵命杀死他赔罪么?
铁面人自那日过后未再出现于我的面前,先无论当初春花之事,于他而言可能小到根本不曾经过他的闻问与指令,便是我真要拿此同他拼命——还找不到人呢!
(一五二六)
我恍恍然想起小时候曾参加过一场长辈的丧礼,那时我抓着阿爹的裤管,年纪懵懂,搞不懂现场沉抑气氛的含义,也搞不懂阿爹紧握的手代表的意义,只听哥哥们告诉我,每次我到阿爹公署常遇到、那名每回都会塞上各式吃食给我填牙的叔叔,是再也见不到了。
「因公殉职」四个字,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搞清楚它的意思,那时害那位叔叔殉职的集团,早已被阿爹和他的同僚们一锅踹了。大伯说在最艰难的时期,他们也不曾因私害公,花费好几年的时间查访搜证,才终于将早已明了的坏人们一网打尽。
那名叔叔,是阿爹的下属、也是阿爹的朋友,更是长年并肩作战的伙伴,说情感是已近似于家人一般的存在也不为过分。阿爹平日脾气固然火火暴暴的,可彼时却只私下搥瘸他那张铁制的办公桌案,却没有直接去找凶手动私刑算账。
「我们,有基于我们职务应有的坚持。而你们身为我们的孩子,希望往后无论遇到再怎样矛盾的状况,也该遵守着这条底线。」大伯当时如此跟我说。
大伯的话、父亲那时常微蹙着眉却又令人觉得分外亲切的面容、还有春花的笑容,以及当初黄磊那副张狂至极的嘴脸,轮番在我的脑海里抢夺登场,最后和一堆五圈花形的图牌饰物及铁面人那双无机的眼神汇成一锅大杂烩,差点没撑破我的脑袋!
……我突然就好想念起开封府里的大家!
想念开封府那座人情温暖的大宅、想念堂上威严堂下却不乏和蔼的包大人、想念那总令众人敬畏异常却又异常可靠,堪称十八般才艺样样精通的公孙先生、想念那总是替人解围偶尔却又会吐槽地一针见血让人很想吐血的王朝、想念外瘫内热的闷骚马汉、想念嘴贱心软的暴躁张龙、想念憨憨很好欺负的傻赵虎、也想念,那翦温润宁和的身影。
红衣翩翩,青丝如缎,而黑眸……时刻,有若凝水。
此人生来便微微带翘的唇角,看着人时总透出一份若有若无的笑意,令人忍不住想亲近……而那广阔得彷佛如苍穹一般的胸襟,几乎能让所有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