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起疑,事实显明她极可能与血云幡一案脱不了关系之时,我简直难以置信——可那种痛苦,远比不上见她于自己怀中香消玉殒的那一刻,那如潮水般涌来,撼心动肺般、挟着懊悔与自责的痛楚。
头一回,展某对自己的公门身分有了如此强烈的矛盾。
若展昭仍是旧往的展昭,必定会不顾一切带她远走他乡,即使要亡命天涯,亦绝不会让她毙命于公堂。
原来,不知不觉当中,展某已非过往那个展昭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仗着三尺青锋、斩奸除恶、自诩为侠义的南侠展昭,而是自甘奉命于包大人麾下相助,冀望能协百姓撑起一片青天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展某并未曾后悔过自己的转变,正如同我从未悔过跟随包大人左右一般,就算旧事重演,展某想,自己最终仍会选择将年娘子逮捕归案罢。
虽明白此乃无奈之必然,内心却仍旧有一方处所,始终难以原谅自己。
年彩云年娘子,一名曾让展某动了心思、并又数次相救于展某的女子,最后却被展某亲手缉拿归案,亲手杀之。
于法理之上,展某或许有理,可在情理之上,展某却诚属不该……
当虞春问我是否感到自责之时,那被深藏于内心的难堪冷不防遭人掀揭,让我几欲即刻脱口肯定。
可虞春却告诉我,自责可以,但要我明白,于这事情里边,我本无错,不但无错,甚至还可说是一名受害者。
……展某无错吗?一点错也无吗?
而受害者这词……是该用于展某身上的么?
我当时迷茫,虽然无法被他的论点折服,却于不知觉中,同他滔滔说起许多事情,一些甚至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开口向他人提及。
或许如他事后所言称,部分原由,系该归功于酒意的催化吧。
可我想更多部分,是因为那时的虞春,于月光之下、烛火之上,看上去分外温暖柔和,让人轻易便能将心防卸下,不自觉向他吐露了许多心事。
该夜过后,复再想起此事,展某内心虽仍旧有所隐痛,可却不致再沉重地难以喘息了。好似一满闭之箱,乍然有了一方透气的缺口,心境便也能稍稍缓和了罢。
想起那日夜末,虞春酒醉的失态,随之哽咽的嗓音,还有听见自己不再无亲无故、无家可依时的欢欣,一双泪眼闪烁的笑容,让人不禁从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怜惜。
虞春其人,看似开朗欢乐,总爱笑得一付无心无肺的模样,好似无所烦忧,可有时他远望的视线里边,却屡屡流露出一股难以言明的寂寥。
如果心无所依便是让他寂寥的原因,那只要他愿意,展某是真心实意,愿将此一古灵精怪的朋友作至亲兄弟看待,爱他护他,让他有根依归,并愿于他失意落寞的时候,听他倾诉、予他依靠——便如同他那夜对我展现的心意一般。
……不过虞春的家乡究竟系在何方呢?
先前便曾疑惑过,以他的财力、这般的念想,却仍久久无法寻出回归的方法?那当时他到底是如何来到此地的呢?
每每问及此事,他总是未能说清讲明,他眼里隐隐闪现的迷茫,倒似自己亦无法弄清楚一般,久而久之,我便甚少再提起此话题了。
罢了。我想。
讲不清便莫逼他讲了。只要他明白,于这大宋方土,他还有亲似家人之友人存在,莫要再感孤寂,那便足矣。过往如何,他愿说便说,若有苦衷难处,又何必刨根究底?
虽然最终结论如此,可那阵子我仍常不时为此事感过疑惑——尤其于解带更衣之际,瞥见身上那一环于白樊楼顶被他勒出的瘀痕之时。
每当此时,我总是忍不住轻笑。
这虞春激动起来的臂力着实不容小觑,那夜环抱之紧,瞬间甚至让展某都有些难以承受,可见他当时真有多欢喜……
(八
庆历六年夏日,虞春在汴梁城东买了座方院,院内有口池子,池旁砌了座凉亭,屋内装饰简洁清爽,颇有他的风格。
新宅方安顿妥当,他便曰打算出城走趟生意。
赵虎打趣他这般赶着走,乃因哭穷缘故。张龙在一旁似不平状翻了白目,口里念叨「若他算穷那我等又该如何」一类话,令我听了不禁莞尔。
临走前,虞春拿来一枚亲手求取的护符与我,言愿此符能保我长安。
望着手上护符,思绪不禁回到若干年前,曾经慈祥温暖的身影,每年都如此番一般、手把手地将护符交至我手上,谆谆叮嘱,言语间充满祈愿——娘亲那慈爱的目光、温蔼的笑意,清晰地仿若昨日初见,历历在目,一忆却已如旧梦。
曾几何时,那每年皆会亲自为展昭上庙求符的娘亲,那不亲自替幼子将符系上便不心安的娘亲,那总会谆谆教诲、细细关怀展昭的娘亲,未待其子成年,未待其子孝敬,却已溘然长逝,天地之间,再不存在。
情景错置,令人不觉恍然。
望着眼前此一较我要矮了快两头的青年,其实他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