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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这末世之后,照样是好端端的帝国!”
老人的话带着彻骨的恨意,还有一点隐而不发的悲凉。
已经有太多自己人,死在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手里。
对方掌握了绝对的武力,他在事实上处于弱势。
但他还不能放弃,拼尽全力,也要为自己的这一边,争取机会。
“而且,我说了,就算你把我们都杀了,也一样,
“没用,”
老人的声音缓和了一些,耐心讲道:
“你觉得你选的人,都能摄于你的淫威,不敢造次,
“但你错了,
“那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没尝到过权力的真正滋味。
“曾有一个孩子,给我转述过一个法学家的话,
“大意是,人都有一种本能,就是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把自己的权利扩展到极限,直到触碰到边界。
“但权力,确实一个能模糊一个人权利边界的东西。
“手握权力,没有人能约束自己——一个都没有!
“而我们,我们的孩子,至少,在使用权力这方面,有比你们更充足的经验,更丰富的家学。
“我们会比你们收敛些,
“只要形势好起来,我们就能让下面的人不会觉察。
“否则,你只会眼看着自己培养起来的人,一点一点变成我们的样子。”
老人冷笑着拿起筷子,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碗面。
“看你面无表情,知道你不信。
“我举个例子。
“你下面的人,一朝权在手,慢慢变了模样,
“而你呢,肯定不会甘心。
“你会杀一批,然后严加管束。
“那你猜,他们要如何应对?
“跟你对着干?
“他们不敢。
“但他们有一万种办法,阳奉阴违。
“当你颁布一条政令,切切实实动了他们的利益,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执行时,该怎么办?
“很简单,矫枉过正即可。
“搅黄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百分之二百,百分之四百的力度去执行它!”
老人挑起一筷子面条,那神态却仿佛举起一柄利刃,指向陆明:
“你不让我大吃大喝是吧?
“好!那有基层的人,吃了旁人6块一碗的面,重罚;
“你不让我公车私用是吧?
“好!出了市政厅,办事的人,所有行动,必须公共交通,没得商量,十万火急的事,也给我老老实实挤地铁、等公交;
“你不让我贪银钱是吧?
“好!敢喝市民群众一口水,挂出来,通报批评,以儆效尤!
“如此狠抓,不需一旬时光,基层,就乱了,
“最下面办事的人,真的就没法干了。
“而做事的人一乱,任你天道仁君,人屠阎罗,你一切政令,尽是空谈!
“你想做的所有事,阻力,都比天还大!
“你要怎么办?
“继续杀?
“就算你钢筋铁骨,无人可当,无人可反,结果呢?
“杀到只剩你一个人,面对芸芸众生?
“谁还能为你治天下?
“你自己?
“那你能分身几人啊?
“你瞧,最后,你还是得用‘我们’。
“最后,那些荒唐的政令,自然就没了下文了,”
老人的筷子慢慢指向陆明的眉心:
“正所谓苦一苦百姓,骂名,还是你去担!”
“好!”
陆明连连鼓掌,大声叫好:
“说得好!
“就是这个道理。
“真正无法无天的既得利益者,轻易就可以把矛盾转移到基层,
“通过抓些无辜的小鱼小虾,搞扩大化,搞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以达到对抗变革者政令的效果。
“从我下面一层的封疆大吏,到中层,全都深谙此道——我信。
“不是今天,而是未来。
“更不用说,中层那些官僚,比如不久前,在会上给我秀了一手的某位月球矿工,他们最清楚,一个系统里,谁动得,谁动不得——
“‘谁有背景我未必都清楚,谁没背景,我还不清楚吗?
“‘你都吃六块钱一碗的面了,我动你又如何?
“‘对上我唯唯诺诺,对下我重拳出击!’
“就是要对政令的直接受益者开刀,让政令达到反效果。
“如此一来,对上,颁布政令的人失去了抓手;对下,普通人便对改革者恨之入骨。
“无论是这一碗阳春面,还是一场中兴变革,都可以用这一招化解,将我的政令异化为一场表演,烘托“肃清”氛围,掩盖制度性的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