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啖鬼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手再又重重地拍在案几上,怒道:“周文举那厮,本在韦城逍遥,降了李善道后如何?开封城下,被打得损兵折将,差点连命都丢了!王薄、綦公顺、李公逸诸辈,又也谁个不是被李善道驱策着卖命?阿哥!”
他亦袒露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地说道,“咱们在济阴,你称王做主,快活自在,不好么?为何非要降了李善道,去给他当牛做马?降了他,阿哥的王号还能保得住?只能是寄人篱下,与周文举诸辈同,任李善道驱使!再说,魏公大军将至,他与李善道决战在即,胜负犹未可知。若现在降了李善道,而李善道兵败身死,魏公岂能饶过我等?到时才是性命不保!”
孟啖鬼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堂上诸将中,颇有人暗自点头。
这话并且也戳中了孟海公的担忧。
孟啖鬼是他的从弟,不降的态度这般坚决;而成子路是他的谋主,却一力主降。他本就犹豫难决,这时便更摇摆不定。他左右为难,焦躁地搓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抬眼看向堂下一直沉默不语的一将,问道:“玄符,你意下如何?”
被唤作“玄符”的此将名叫蒋善合,字玄符,是孟海公帐下的大将。
其人年约三旬,本济阴豪强出身,体格健壮,面容方正,虽着武将袍服,但眉宇间少了孟啖鬼的草莽悍气,多了几分沉稳练达。
被孟海公这一点名,他暗暗叫苦。
要论倾向,他其实更倾向於成子路的判断,济阴孤城难守,不如早降。可孟啖鬼乃孟海公至亲,态度这等激烈,且所言降后身份、前途及李密胜败的隐忧,也有道理。则他若此刻直言赞同成子路,必开罪孟啖鬼,甚至有可能引得孟海公猜疑於他怯战或怀有二心。
他略一踌躇,抱拳躬身,答道:“此军国大事,臣愚钝,不敢置喙,唯大王之命是从。”
这等於什么都没说。
孟海公看看低着头的蒋善合,又看看成子路和怒目圆睁的孟啖鬼,心中挣扎良久。李靖确实名不见经传,李密的大军也的确将至荥阳,如果现就投降,似乎确有些操之过急。
他猛地一咬牙,拍板说道:“好了!就依啖鬼所言!未战先降,岂是大丈夫所为?我济阴城坚兵足,何惧那无名李靖!传下令去:各城守军,除留斥候,尽数撤回郡城!啖鬼、玄符,你二人即刻巡视城防,加固工事,备足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全军戒备,孤倒要看看,李靖这贼厮有何本事,能啃下我这济阴坚城。待魏公大军一到,再做计较!”
他终究还是存了观望和侥幸之心。
“遵命!”孟啖鬼大喜,声如洪钟地应诺,轻蔑地瞥了成子路一眼,大步流星出堂而去。
蒋善合紧随其后。
成子路张了张嘴,见孟海公主意已定,无可奈何,微不可闻地叹息了声,颓然垂首。
军令下达,济阴郡内登时鸡飞狗跳。各县守卒仓皇撤向郡城,百姓惊惶不安。
济阴城中,则孟啖鬼与蒋善合等将领日夜巡城,督率士卒加固城垣,清理护城河,搬运守城器械。济阴城头,长矛如林,滚木礌石堆积如山,一副誓死固守的架势,只待李靖兵临城下。
……
从白马大营出来后,去东平郡,是东北而行,去济阴郡,是向东而行。
李靖与高曦两军,同时出的营,出了营后,分成了两路。
——之前李靖虽然是随从李善道,同到的白马,但改制后,划拨给他统带的部队,当时还没有到,后与高曦、萧裕等部前后脚到的白马。
且说李靖这一路,军行甚速。
出白马,过韦城,踏入济阴郡界。
沿途所见,村镇凋敝,田野荒芜,乱世疮痍触目惊心。
前军哨骑回报,冤句等县守备空虚,几同空城,守卒已尽数撤往郡治济阴县城。李靖闻报,神色如常,只命前军扫清斥候,大军不作停留,继续东进。
初冬的寒风掠过黄河下游平原,卷起枯黄的草叶和尘土。
万余步骑组成的行列,旗帜飒飒,如同洪流,在官道上蜿蜒前行。
步卒扛着矛、盾,背负行囊,队列严整;骑兵控缰缓行,战马喷鼻,长槊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冷硬的光泽。辎重车辆吱呀作响,夹杂军官短促的口令。没有喧嚣,只有整肃的行军韵律。
两日急行,约两百余里路程甩在身后。
前方,一条河流横亘,河水汤汤,波光清冷。因河面较为宽阔,未被完全封冻,但水流滞缓了许多。这条河便是济水。对岸,遥见一城,城垣高大,则即济阴的郡治济阴县城。
大军在济水北岸停下。
李靖勒马立於河畔高坡,身后“左屯卫大将军李”字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沉静地越过宽阔的河面,投向对岸严阵以待的城池。城头上人影幢幢,刀枪旗帜密布,戒备森严。济水南岸,只有零星游骑远远窥探,见汉军势大,不敢靠近,打马便跑,不见大队兵马的踪迹,显然,孟海公已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