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有个裹着破麻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所外,脸上晒得脱皮,脚上是旧楚兵卒靴,一身破袍被强行染过,颜色黯淡。
他站了两炷香的时间,进屋,坐下,写了一行字。
“我曾弃秦!”
“我现在回!”
写完,他把纸放在桌上,不求官签,也不求复籍,只起身离去。
当天夜里,有人将那张纸贴在了认回所外的墙上。
第二日,又有三人前来。
他们不说话,只照着先人写的纸,也写了“我回”,然后走。
这些人不求身份,不求补偿,不讲遭遇,只写“愿再当一次秦人”。
这种冷静、沉默、无诉求的“回头”,远比任何感人泪下的故事更打动人心。
香妃从情报线上得到消息的第三天,便命人将这一页页的“认回文”摹写十份,送往各地新户学馆,作为讲律教材之一。
张青松亲自为这一事件起名:“回信篇”。
而在十八国那边,对“认回所”的反应是愤怒的。
蜀王第一个下令:“凡有秦设所处三十里之内,不得传人,不得供水,不得交言!”
楚王同日通告:“所有被认回之人,其名籍一律归入‘失律者’。
不得再交公文,不得再被录为商、官、民!”
齐国最狠,干脆命人在边界竖立大牌:“秦所非归,是骗!”
并宣称将设立“劝回站”,凡有“误入秦者”,可写“悔过书”,由王府盖印,复归旧籍,赦前非。
这一举动表面宽厚,实则是要用“大赦”的名义来消解“认回”的正义性。
—你不是回秦。
—你是被我赦的。
—不是你选的路对了,是我宽宏大量。
香妃看完齐地布文后,只说了一句:“他们是怕了‘自选’这两个字!”
“他们要的天下,是命令一个人去做什么!”
“我们要的,是给人一个做与不做的选择!”
“而他们在这场较量中,输得是最彻底的!”
张青松点头。
“但他们不会就这么停下!”
“他们已经明白兵不行、说不行、洗不行,那接下来—就是混!”
“他们会来搅!”
“不是在我们地里放兵,而是在我们地里放烂人!”
“让我们律所出错、讲律者出事、新约村出乱子、契文被毁、归户村打斗—只要乱了,百姓就会怀疑这整套是不是太理想了!”
“只要有一个‘出事’,他们就能说—‘你们也一样!’”
秦浩没急着答,只拿过卷宗,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封送自吴地的密信,信人不明,但言辞有力。
信中提及:“齐王密遣一支‘言隐司’之人,将以三十日为限,入秦地各讲律所、归户坊、乡契台,潜播‘律可争、权可转、理可改’之说!”
“所讲者语多不烈,却句句使人疑!”
“此事若不防,将成内腐!”
张青松看完这封信,怒气满胸。
“他们又来了这一套!”
“从学堂到纸坊,从庙中到街口,什么时候他们这些人不干净过?”
“一个理不能赢,就换个理!”
“一个说不下去,就改个讲法!”
“先说我们逆礼,没人信,就改口说我们太理想!”
“再换成—‘你们也不过是另一种压迫’!”
“下一句就是—‘何必呢?你们不如回头认旧王!’”
秦浩终于说话。
“他们不是要让我们改!”
“他们是要让我们自己乱!”
“这才是他们最狠的一招!”
“他们不怕我们站得住!”
“他们怕我们自己—把信的人逼成了怕的人!”
“怕规矩、怕律文、怕讲理、怕错、怕连坐、怕被指‘你是那个秦人’!”
“这群被他们洗过的人,现在带着这种‘犹疑’,进了我们地里,是要把这种毒再撒一次!”
张青松沉声:“那怎么办?”
“查么?抓么?赶回去?”
秦浩道:
“不动他们!”
“我们反其道而行!”
“既然他们说‘理可争’,那我们—就让他们来争!”
“就设一个‘争理所’!”
“让这些人站出来说!”
“你说我们的律不对—你讲讲!”
“你说我们规矩不行—你写写!”
“你说旧礼好,那你说一说旧礼怎么救人!”
“不是我们跟他们辩!”
“是百姓—让他们讲清楚!”
“这天下不是我们在做主!”
“是这些人,愿意做哪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