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新到的辽东紫貂绒正在连夜赶制成衣。
朱幼薇望着灯火通明的布庄,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第一次拿起织梭时的笨拙模样。如今她的姑娘们不仅能织出带暗纹的锦缎,还能在算盘上打得那些老账房哑口无言。
“夫君,”她突然说,“等杭州的素斋吃完,我们去趟松江吧。”
陈寒正在检查被刀片刮伤的织机,闻言抬头:“去看徐家的老师傅们学三角函数?”
工坊里又响起一阵笑声。这次连最腼腆的小桃都笑出了声,她手里的梭子穿得比往常更快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画出整齐的光栅。
就像物理院黑板上的那些算式,也像织机里精密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着,织就这个崭新的时代。
……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金陵城的街巷间。
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缝隙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应和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
朱幼薇靠在陈寒肩头,发间的木簪松了些,几缕青丝垂落在他襟前,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从前在宫里绣花赏月时,总觉得这月光冷清清地悬着。”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陈寒的衣带,“如今看着女工们夜里下工时提着灯笼结伴归家,倒觉得月亮也暖了。”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漏进的银光恰好照亮她脖颈处一道浅痕——那是白日里教女工们分纱时被梭子划的。
陈寒捉住她手腕,触到指腹新磨出的薄茧。掌心里这只手再不是养尊处优的柔荑,虎口处还沾着半片没洗尽的靛蓝染料。“
徐家那些老师傅若知道要跟女子学三角术,怕是要气得摔算盘。”他笑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却摸到后肩骨头比上月更硌手。
朱幼薇忽然直起身子,眼睛亮得惊人:“你记不记得物理院那台水力演示仪?若是把六锭纺车的连杆改成……”她沾着茶水在矮几上画起齿轮简图,水痕在月光下泛着粼光。马车恰在此时碾过凹坑,未干的线条晃成一片星河。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陈寒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块压变形的玫瑰酥,糖霜在月色里像落了一层雪。“厨娘说你这三日都没好好用膳。”他掰开点心,蜜馅拉出的丝线银闪闪地悬在两人之间。
朱幼薇咬了一口便笑起来:“比尚膳监的强。”碎屑沾在唇边,被陈寒用拇指抹去。她望着窗外流动的夜色,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些北疆遗孀第一回领工钱时,有个姐姐跪在织机前哭……她说自打男人战死后,这是头回觉得自己活着。”
马车经过秦淮河支流,水面上浮着女工们折的纸船,每只船头都粘着朵小小的绢花。
对岸茶楼还亮着灯,隐约传来争论声,大约是书生们在辩代金券的利弊。更近处的巷子里,几个下工的女工正互相帮着卸下背后的竹筐,笑声惊起檐角铜铃。
陈寒忽然觉得肩头一沉。低头看时,朱幼薇已阖上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两弯月牙状的影。他小心翼翼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盖上,发现衣襟内袋还装着半张没画完的织机改良图——是今早她伏案睡着时收起来的。
月光穿过车帘的菱格,在两人衣袍上织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车轮碾过铺满银辉的长街,像行过一条流动的星河。远处传来纺织娘清亮的鸣叫,与更夫的梆子声应和着,惊飞了巷口老槐树上栖息的夜莺。
……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东宫偏殿时,陈晋正攥着半块芝麻糖在锦毯上打滚。宫女们捧着粥碗追得满头是汗,
嬷嬷刚抓住他的绣花鞋,小家伙就光着脚丫窜上紫檀木案几,差点碰翻朱元璋昨日赏的琉璃走马灯。
“小祖宗仔细磕着——”
殿门忽地被推开,朱幼薇提着食盒愣在门槛。
陈寒跟在她身后,瞧见儿子脸上沾着糖渣的模样,喉头动了动。
案几上的陈晋突然僵住,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猛地扑向朱幼薇:“娘亲!”
食盒里新蒸的玫瑰茯苓糕还冒着热气。
朱幼薇半跪着给儿子擦脸时,发现他中衣系带竟打成了死结。
陈寒默默蹲下来,指尖挑开纠缠的丝绦,动作比调试织机齿轮还要小心三分。
“爹爹喂。”陈晋突然把木勺塞进陈寒手里,惊飞了檐下偷看的麻雀。
小家伙其实记得,上次这样撒娇还是三个月前北伐大军凯旋时。
粥碗在三人之间传来递去,渐渐盛满了晨光。
陈晋突然指着食盒夹层:“是玄武湖的荷叶包!”
原来朱幼薇特意绕道摘了新鲜荷叶,裹着用代金券换来的松子糖。
陈寒掰开糖块时,儿子突然把最大的一块塞进他嘴里,甜得这位在朝堂舌战群臣的能臣瞬间红了眼眶。
窗外飘来女工们晨读《千字文》的声音,陈晋忽然挺直腰板背起“天地玄黄”,背到“辰宿列张”时卡了壳。
朱幼薇指尖在桌面轻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