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炉上炭的校尉走了之后,他们又坐了好一会儿了。但魏朝一直不说话,只喝茶。所以骆思恭的心也就一直悬着。
“茶不错。”魏朝开口了。
“您喜欢就好。”骆思恭的老脸上立刻绽出满足的笑容,但他神经还是紧绷着。直到魏朝开口说第二句话:“孙如游没翻供,你的差事办得不错。”
骆思恭松了一口气,无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是什么,总之开了个好头。他立刻站起来,然后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跪下,叩头:“朽木愚臣,蒙圣上不弃!”
魏朝对这番恭顺的态度很是满意。他点点头,然后问道:“赵南星抓了吗?”
“差事已经派出去了。”骆思恭站起来,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派的谁去?”魏朝接着问。
“差事是派给东司房的,海镇涛应该会让给他的女婿来做。”像是解释似的,骆思恭又补了一句:“孙如游的案子就是他在跟。”
“把赵南星交给镇抚司。”魏朝命令道。
骆思恭闻言一愣,但没有犹豫,更没有多问。“是。”
“这事儿还是告诉你,让你心里有点儿数。”魏朝沉默了片刻,继续说:“赵南星那边儿可能会变成脏活儿,脏活儿还是让脏了衙门来干比较好。”
“要杀他?”骆思恭并不意外。
“不一定。”魏朝举起骆思恭给他上的好茶,囫囵喝了一口。“先给他一个机会。看他愿不愿配合。如果他愿意配合,就再来一场顺当的三法司会审,公公正正地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但如果他不愿意配合,那就只能让他畏罪自杀了。”
魏朝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现有的证据都指向赵南星,这人就是一直和皇上唱反调的主谋,直接杀了就好。但皇上为了照顾米才人的情绪,非要冒着风险给赵南星这样一个机会。魏朝也只好照办。
“是。”骆思恭应诺之后便不再说话,默默地等待着魏朝解释要赵南星如何“配合”。
“口供还是以孙如游的那份儿为蓝本,主要内容不改。不攀咬,不扩大,哪个衙门都不要扯。”魏朝停了一下。“不过,可以在细节上出现一些,看起来是基于主观的差异。比如,可以允许赵南星往邹元标的身上泼脏水,说邹元标才是一切事情的主谋,而赵南星自己只是活跃了一些。反正死人不会说话,让邹大人多扛一些也没什么问题。唉!”魏朝叹了一口气,他还是同情邹元标的。
“当然,赵南星也可以把孙如游说成是主谋,无所谓。反正一直以来都是,而且只是他们三个人在搞东搞西就对了。只要他好好配合,可以免了他的流放,也不祸及家人,只是革除他的功名,让他回乡养老。可如果他选择畏罪自杀,那就流放三族。”
“明白。”骆思恭点头。
“很好。”魏朝放下茶盏,话锋一转。“有件事儿宫里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宫里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骆思恭脱口而出道。
“哈哈哈哈。”魏朝大笑了几声,骆思恭也陪着笑。
“该问还是要问的。”魏朝敛去大笑,只微笑着看向骆思恭。“你准备怎么处置田尔耕?”
听见这个问题,骆思恭脸上的笑意立刻凝住了。要知道,自宪宗成化元年增铸北镇抚司印信以来,北镇抚司的人事任免基本就没有指挥使司置喙的地方了。
神宗朝残酷至极的政治斗争,让骆思恭的脑子变得非常活泛。他立刻就想出了两种可能。第一,宫里乃至皇上因为上次的奏对和孙如游的差事已经信任了他,同时田尔耕的无能让宫里心生不满。两相结合,宫里愿意由他开口处置田尔耕。以示信任与恩宠。第二,也就是反过来。宫里还是不信任他,想借此进一步试探。
对于他来说,最要紧的事情从来不是个人的恩恩怨怨。而是宫里对他,乃至对骆家的态度。能干掉田尔耕自然最好,但如果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让宫里不再信任自己,甚至让皇上认为自己已然腐败不堪,那就得不偿失了。但反过来,如果宫里真的是在示恩,而他却畏首畏尾,让皇上再次给出“廉颇老矣”的考语,恐怕整个骆家也将一蹶不振。
一般来说,最好的答案就是像刚才那样,没有意见。但魏朝又明着发问,显然是摒除了这个回答,非要他给一个说法。
骆思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但沉默是更不能的。疑而不解,问而不答,让人去猜,是上位者的特权。在这场对话中,骆思恭显然是下位者。
魏朝很有耐心,一直等着没催促,这给了骆思恭进一步思考的时间:就目前的结果和皇上的责问来看,北镇抚司弄死了人,当然是办了坏事,但株连攀咬,打击东林党,却又是顺了皇上的意思。
骆思恭有了主意,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并摆出义正词严的表情,开口道:“田尔耕掌着北镇抚司的印信,自然有专断之权,而邹元标的死,也是因为自杀。”说罢,骆思恭举起茶盏,喝了一口。
听起来,骆思恭像是在为田尔耕辩解。但其实,从措辞到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