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温润的笑容僵在唇边,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他只想着劝她离开,却没料到她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反将一军,将这难题抛了回来。
去何处?他总不能说带她回军营。
院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正当苏珩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暗处的陆远已是看不下去。
只好从阴影中走出,对着许绾一抱拳,声音沉稳:“许大夫。”
“陆公子?”许绾看着陆远,有些不解他要说什么。
“在下准备离开此地,特来向许大夫辞行,多谢之前的救命之恩。”陆远言辞恳切,随即话锋一转,“方才听闻大夫想寻个清静地,我倒知道一处,是我一位故友的祖宅,在城南的杏花坞,那里偏僻,寻常人找不到,若大夫不嫌弃,可去暂住。”
许绾有些惊讶陆远竟然要离开,但面上不动声色,淡淡一笑:“多谢陆公子的美意,只是我师父不日便归,我在此地还有些俗事未了,不便远行,陆公子一路顺风。”
她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便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后会有期。”陆远默默看了眼苏珩,转身离开,一时间院中只剩下苏珩与许绾二人。
许绾没看苏珩,垂下眼帘,走到廊下的药架前,伸手拨弄着一串风干的半夏,像是要检查它们的成色,指尖划过粗糙的草药,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陆公子是个干脆人。”
苏珩唇边的笑意未减,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温声道:“四海为家之人,总是洒脱些。”
“是啊。”许绾应了一声,将那串半夏挂回原处,转过身来,目光终于落在了苏珩身上,眼神清澈平静,却又像能看透人心,“说起来,苏公子的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了,我瞧着气色,脉象也稳健有力,比刚来时强健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然没有明说,但许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苏珩脸上的笑容不变,抚着心口,煞有介事地轻咳两声才道:“这都是许大夫医术高明,若非有你,苏某这条命,怕是早就交代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许绾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人看着温润和煦,实则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她只好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却依旧留着三分余地:“苏公子客气了,只是我这小院实在简陋,终究不是长久养身子的好去处,公子大恩,我无以为报,如今您既已痊愈,也该早些……”
“许大夫说笑了。”苏珩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往前踱了两步,环视着这方小小的院落,眼中竟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喜爱,“苏某前半生都在书斋与客途中奔波,从未觉得何处是家,反倒是这里,清净安宁,闻着药香,听着风声,连心都静下来了,能在此处养好身子,是苏某的福分,怎能说是简陋?”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许绾,目光灼灼,语气里满是真诚,“若就此匆匆离去,岂不辜负了许大夫这一番救死扶伤的心血?我总得知恩图报才是。”
这番话滴水不漏,将她逐客的暗示,硬生生扭成了他知恩图报的理由。
许绾彻底没了话。
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润的男子,眼里的真挚几乎能以假乱真,若非她心里清楚,怕是真要被他这番话说动了。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苏公子言重了。”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天色不早,苏公子回房休息吧,免得着了凉。”
就在这时,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外出游历的老大夫。
“师父!”许绾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去,“您可算回来了!”
然而,当她看清老大夫的脸色时,心中的喜悦顿时消散无踪。
老大夫风霜满面,往日里总是乐呵呵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愁云,眼神凝重,连胡子都沾染了路上的尘土,显得有些凌乱。
他看到院中的苏珩和陆远,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许绾扶住他,关切地问道。
老大夫摆了摆手,走到石桌旁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开口:“南国怕是要出大事了。”
这话一出,院中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苏珩原本温润的眸子瞬间变得锐利。
许绾心中一紧,追问道:“师父,出什么事了?”
老大夫看着自己的徒弟,神情无比严肃:“我这次外出听闻威武大将|军陆亦琅重伤昏迷不醒数日,军医束手无策,只怕无力回天了,如今正在运送他回京。”
轰的一声,许绾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陆亦琅?
一个她只敢在午夜梦回时,偷偷思念的名字,此刻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在许绾的天灵盖上。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