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红鲤有一段埋藏在内心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往事。
很多很多年前,她苦修百年,刚刚化形,顶着个七八岁女童的身子,就被两个修士用缚妖索捆成了粽子,显出了原型,装入了铁笼之中。
这么粗的蛇,泡酒大补。满脸麻子的修士掂了掂手中的笼子,里头的姬红鲤被晃得头晕眼花。
然后,看见个穿破袈裟的和尚正蹲在溪边洗脚。
两位施主请留步。
他的光头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哪里来的秃驴,有屁快放。
万物有灵。和尚甩着脚上的水珠站起来,你们看不见你们抓的那条红鲤鱼眼里的无助吗?
两个修士面面相觑:疯和尚!
但下一刻,铁笼子突然被一道金光劈开。
姬红鲤滚落在草地上。
那个时候的她,想着:首先,我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其次,我是一条黑色的蛇!
然后她就这么被救了下来。
我俗家姓姬。和尚说,酒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不如你也姓姬?
他手指蘸着溪水在地上写画,姬红鲤,好听吧?
我是蛇!黑色的!
那叫姬黑蛇?和尚突然拍腿大笑,妙啊!但贫僧有言在先,这名字可是你自己取的!
姬红鲤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好笑,但看着那和尚幸灾乐祸的表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与后悔终生的决定失之交臂:那我还是叫姬红鲤吧。
后来十年,她跟着和尚走遍玄瀛大陆。
见过他在山外给受伤的兔妖包扎,也见过他在青楼与屠夫划拳——酒肉穿肠过,偏偏连只蚂蚁都不肯踩死。
有一次,和尚化缘不成,还被一个泼妇怒骂。
带着姬红鲤泱泱离开。
姬红鲤忍不住问他,你明明比他们都强,为什么还要化缘?直接抢走不行吗?
和尚正在补袈裟,针线在月光下银闪闪的:你看见溪水里那些星星没有?
他指着水中的倒影,天上一个,水里一个,你说哪个更真?
她其实并没有听懂。
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很多年后,她最终还是与和尚分开了。
她也逐渐变得强大,甚至最后重回了妖族,继承了魔尊之位。
无数年来,她看遍了世间,无论人妖种种,都再找不到与那和尚相似的人。
这令她开始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孤独。
因为不知不觉,她已经被和尚所影响。
尽管统治着整个南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妖族之中,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异类。
而妖族在她的统治下,终于开始尝试与人类共存。
若非后面又发生的种种事情……
仙灵城中。
姬红鲤叹了口气,将脑中莫名出现的回忆重新封存。
她以为此生自己都将在这种孤独中度过,却没想到福安城中,那个小小的算命先生,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独闯了城主府,最后气喘吁吁跑过来道歉:你说得对,万物有灵,我不该先入为主。
随后,本来以为只是一次萍水相逢。
两人却仿佛命中注定一般重逢、再逢……
直到在这小小的平安坊中,成为了一对普普通通的邻居。
……
此刻,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长街上只剩下几盏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姬红鲤站在算命摊前,看着空荡荡的桌椅,不由得皱起眉头。
那张总是摆着铜钱和卦签的矮桌不见了,连地上常有的瓜子壳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该怎么去找他呢……她轻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身前的长发。
白天那个总爱穿青衫的算命先生,一到晚上就像人间蒸发似的。
夜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带着初秋的凉意。
姬红鲤抬头望了望天色,血月被乌云遮住大半,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那个恐怖的存在随时可能降临。
这一城的人......她环顾四周,酒楼的灯笼还亮着,隐约能听见里面划拳的声音;更夫提着灯笼慢悠悠地走过街角;巷子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
她的眼中闪过怜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可她救不了他们。
但至少......至少也要能救到那一个人。
这个念头突然变得异常强烈。
她想起方才她说过的话——不留遗憾。
这句话看似是对陈长安说的,其实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
姬红鲤自嘲地笑了笑。
她当然没打算真的逃走,仙尊锁定之下逃到天涯海角都是徒劳。
只是没想到,临到最后,她最在意的居然是那个整天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
她闭上眼睛,圣境巅峰的修为全力展开,灵识如同水波般向整座城池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