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聒噪的乌鸦也都消失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刘羡一行人脱离了城郊,抵达金墉城北面约五里处的一片樟树林处。刚停住脚,树林中便飞快地奔出一骑,下马向刘羡行礼道:“主公,您来了。”
来人正是公孙躬,刘羡问道:“你们来了多久了”
公孙躬答道:“约有一个时辰。”
刘羡随着公孙躬入林,见千名骑士都如石雕般立在树林中,沉默如铁,心下不禁赞赏,又问道:“今日可能要上马杀敌,寒风如此凌冽,你们歇息好了么”
公孙躬回答道:“主公,老虎捕杀猎物,恰是隆冬才厉害。”
“为何”刘羡笑道。
“冰雪之中,方激猛兽凶性呢!”
刘羡闻言大笑,见士气可用,他立刻派孟讨前往金墉城联络祖逖,将作战的计划透露给他。希望能与他约定时间,迎刘羡等人入城,最好还要探得齐王司马冏所在。
大概三刻钟后,孟讨策马回来,对刘羡道:“祖使君已经去宫中探听消息了,他希望我们在这里稍作等待,大概黄昏时再入城。到时候,嵇司马会为我们开门,而他则会设法,为我们传递消息。”
但说到此处,孟讨稍有犹豫,又补充道:“不过……兄长,我今日去见祖使君,看他两眼发红,面色发黑,似乎心情不佳,不会起了什么变化吧”
“哈,祖士稚是何等人你不了解。要是会临阵反悔,他就不是祖士稚了。”
刘羡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宽解着孟讨,但心中也在迟疑。他大概猜出来:昨夜的大火显然是一场意外,造成了如此多的损伤后,恐怕祖逖自己也过意不去,这难保不会影响到他的心境。刘羡虽不担心他再度改换阵营,却也担心祖逖因心境而影响了行事,那就糟糕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照事先计划,进行等待。
大概午时三刻,齐王军打开云龙门,向建春门袭击进军,随即与禁军展开激战。其杀声震天,虽相隔数里,刘羡依然清晰可闻。刘羡急忙走出樟树林,在一处小丘上驻足眺望。但见风雪交加之中,洛阳城垣隐藏在茫茫白点之中。听了一会儿,厮杀声不见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看来齐军必是精锐尽出,誓要夺回天子。
站了好一会儿,天色向晚,刘羡渐觉僵冷。不知在何时,头顶的皮帽上,竟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刘羡伸出手掌,想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雪点,却惊讶地发现,天上下的竟然是小粒的冰雹!颗粒大的雹子在手中乱跳,微觉生疼。刘羡回头一看,松滋营骑士都在冰雹中默默伫立,等待他的命令。
看不见战场的情形,刘羡只能在心底祈祷,希望司马乂带着那群禁军将士,能够在大战中坚持下去。他一向不喜欢祈祷,因为在他看来,这相当于放弃了部分为人的责任。
可一个人总是有做不到的事情,正如一个人无法靠一条腿走路一般,战争也无法靠一名将军来完成。尤其是在这样一场事关所有人命运的大会战中,刘羡必须要选择相信他人,所以此时他能做的,也只有祈祷和相信。
厮杀持续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冰雹打在身上,众人浑然不觉。刘羡频频派侦骑去城边查探消息,从嵇绍那边得到的回答都是“再等等”。
等听到侦骑回报说“可以去”的时候,刘羡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才悚然一惊,反应过来说:“该入城了”
他不等旁边的人回应,立刻说道:“通知全营,即刻出发!”
上千人立刻翻身上马,脱离树林,朝金墉城飞奔而去。抵达城池的路上,刘羡可以愈发清晰地听到,城内那些激烈的交锋声,军卒的呐喊声,都仿佛在耳边,周围不断跳动的冰雹,竟给他一种在箭雨中穿行的错觉。
骑兵策马飞快,不过一刻钟,松滋营就已经抵达到金墉城下。嵇绍与皇甫商正伫立在城门前迎接,刘羡连马都没有下,就坐在翻羽身上,对着嵇绍大声问道:“司马冏现在身边还有多少人”
嵇绍仰着头打量他,徐徐道:“尚有三千甲士,且是征东军司最精锐的三千甲士。”
“三千人”刘羡先是喃喃自语,随后展颜一笑,自信说道:“三千人,不足为惧!他们在哪儿”
嵇绍道:“祖士稚两刻钟前的消息,大司马现在待在明光殿。”
听到这个消息,刘羡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明光殿的位置,他已经看过太多遍地图,非常清楚地记得,明光殿位于洛阳宫的中北部,继而在脑中规划出一条入宫的路线。
策马跑了这一阵后,刘羡原本僵冷的身体,此刻活动开了,身上暖洋洋的,额头甚至有些汗珠。他回过头,面对着松滋营的将士,慢慢地将他心爱的佩剑常胜剑拔出来,高举着它,对众人大声说道:
“诸君!到了决胜负的时候了!我听说你们从军至今,还没有打过一次败仗。这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但诸君还有更值得自豪的事情!那就是遇到了我,我,司隶校尉刘羡,安乐公世子,必将带领你们建下更伟大的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