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缓缓闭合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四位重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庆帝久久未动,龙目微垂,凝视着案上那卷绘满朱砂批注的倭国图,眼神深邃如渊。
太子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却也在暗自揣度父皇此刻的心思。
君臣二人,谁都没有开口。
殿内四盏长明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蟠龙金柱上交错重叠。
太子。
庆帝突然开口,声音不似方才议政时的锐利,反倒带着几分罕见的沉吟。
这两个字惊得太子的思绪骤然回笼,他连忙躬身:儿臣在。
庆帝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移开,转向自己的继承人。
这几日,你早做准备。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太子心头一跳。
他抬头望向父皇,却见帝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父皇的意思是......太子喉结滚动,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他瞳孔微缩,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您该不会是要
就是你想的那样。庆帝轻笑一声,朕要亲赴登州!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炸在太子耳边。
他顾不得礼仪,急步上前:父皇!此事万万不可!东海风急浪高,倭寇狡诈凶残,若您有半点闪失
上次让你监国,庆帝突然打断,目光如电扫来,结果义忠亲王作乱,京城暗流涌动,是么?
太子顿时语塞,额角渗出细汗。
那段监国的日子确实是他最不愿回忆的噩梦——那场叛乱,朝堂倾轧。
如今旧事重提。
儿臣......太子的声音有些发颤,儿臣自知才疏学浅,上次监国确有疏漏。但正因如此,更不敢让父皇涉险。东征凶险万分,若您
庆帝看着太子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忽然低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怎么?你以为朕是要御驾亲征?
太子一怔,抬头看向父皇,见他唇角微扬,神情竟带着几分罕见的轻松,不由得愣住。
儿臣......太子迟疑了一下,难道父皇不是
朕只是想去登州,给天戈送行。庆帝淡淡道,手指轻轻敲了敲案上的地图,此战凶险,将士们远渡重洋,朕若不亲临相送,未免太过薄情。
太子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心中却仍有余悸——好悬没被吓死!
他还以为父皇自从那次江南斩纛夺旗之后,就真喜欢上亲征了呢!
太子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
自从那一战之后,庆帝变了。
表面上,他仍是那个威严肃穆的帝王,可内里
——那杆亲手夺回的纛旗,如今正披高悬于太庙武阁中央!每逢重大祭祀,父皇必会亲自为它拂尘!
——有时甚至连召见武将大臣时,话锋都会不小心绕到那一日的万军丛中如履平地!
更有言官写下《帝纛赋》,将庆帝夺旗之举比作黄帝执斧破蚩尤,让庆帝连着好几日看奏折时,眼角都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这些事情,那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会不看在眼里呢?!
这般想着,太子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与向往,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可父皇,东征大计仍需掩人耳目,若您亲至登州,万一消息走漏
所以朕不会大张旗鼓。庆帝打断他,语气却不容置疑,十日后,朕会以染恙为由暂罢早朝,轻装简从,秘密前往登州!
太子见父皇心意已决,眼中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心中顿时了然。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整了整衣冠,而后深深一揖:儿臣明白了。父皇此去登州,儿臣定当尽心监国,绝不让朝政有半分疏漏。
庆帝的目光在太子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缓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太子:
朕知你上次监国不易。但正因如此,朕才更要你去历练。
父皇......太子喉头微动,眼眶竟有些发热。
记住,庆帝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此次监国,内阁诸臣皆可倚重,如今的朝堂......在无二心之臣。
太子连连点头,将父皇的嘱咐牢牢记在心中。
还有,庆帝忽然压低声音,若有要事,可着可靠之人快马送至登州,遣密使直报。
儿臣谨记。太子肃然应道,随即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父皇此去......可要儿臣安排禁军精锐随行?
庆帝嘴角微扬:不必。天戈在登州,朕比在京城还安全。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太子心头一震,然后又是自嘲下笑起。
是啊!辽国公在登州,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让人安心的吗?!
好了,庆帝转身望向殿外渐亮的天色,你也该去准备了。记住,十日后朕启程之事,除内阁几位重臣外,不得让任何人知晓。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