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四五个保姆,短的干了几天,长的也不过两三个月。不是被父母各种挑剔、难以相处而主动“撵跑”,就是保姆自己受不了那种压抑和琐碎,“撂挑子”不干了。每一次保姆更迭,都意味着新一轮的寻找、适应和矛盾,最终,担子还是落回他身上。
“不必等把人都拖垮吧?”陈瑜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你再这样下去,身体先垮了。而且,这也太绑人了,你哪儿也去不了,我们连想一起出去短途旅行一趟都成了奢望。下午刚回家,电话就响个不停,是‘连环call’!”
陈瑜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提到另一个现实的问题:“另外,爸妈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楼层、户型都好,学区也不错,现在卖了还能值俩钱。可再过几年,房市怎么样谁说得准?到时候,需要用钱的地方更多……”
这些道理,李伟何尝不懂。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被夹在孝道、责任、现实压力和自我需求之间,左右为难,喘不过气。
他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带着一种近乎懦弱的逃避,对妻子说:“送养老院的事……我可不敢说,我爹得骂死我!他那脾气……要说,你去说。”
陈瑜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委屈和不满涌了上来。她理解丈夫的难处,但这种被推出去当“挡箭牌”的感觉并不好受。她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反击的意味:“你咋不把你90岁的妈送养老院啊?”话一出口,她有些后悔,但这也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李伟像被戳中了痛处,猛地看向她,眼神复杂。
陈瑜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同为“夹心层”的无奈与坦诚:“我也不敢。”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那句“我也不敢”,道尽了为人子女在面对传统孝道与现实困境时的共同怯懦与挣扎。养老院,在很多人,尤其是老一辈人眼中,仿佛是一个带着抛弃意味的词汇,是子女不孝的证明。谁去开这个口,谁就可能背负“不孝”的罪名,引发家庭地震。
这个夜晚,李伟失眠了。腰疼一阵阵袭来,但心里的乱麻更让他难以安枕。父母的呻吟、妻子的担忧、保姆离去的背影、血压计上跳动的数字、那扇沉重的防盗门……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滚。他想起小时候父母牵着他的手去公园,想起父亲教他骑自行车时在后面稳稳扶着,想起母亲在灯下为他缝补衣服。那些温暖的记忆,与如今沉重压抑的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如刀割。
他愤怒吗?或许是的。愤怒于父母的不听劝告,愤怒于疾病的无情,愤怒于生活为何变得如此艰难。但他更愤怒的,可能是那个无法挣脱、甚至不敢试图挣脱的自己。
---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更加微妙。李伟去父母那里时,话更少了,只是机械地完成着做饭、打扫的任务。父母的抱怨依旧,但他回应得更少,有时只是“嗯”一声,或者干脆沉默。这种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他和父母之间。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一次,在他收拾碗筷时,突然喃喃地说:“伟啊,你是不是嫌我们拖累你了……”
李伟的手一顿,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否认,想说“没有”,但那句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他只是低下头,继续擦拭着灶台。
父亲则依旧保持着他的权威和固执。一次因为饭菜口味有点咸,父亲大发雷霆,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你这是想咸死我吗?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李伟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看着母亲在一旁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吼出来,想质问他们知不知道他每天有多累,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他。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默默地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声掩盖住自己粗重的呼吸。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知道,丈夫已经快到极限了。她不再直接提养老院的事,而是开始悄悄地搜集本市几家口碑较好的养老院的资料,了解它们的设施、服务、费用和入住流程。她把这些信息整理好,放在书房的桌子上,没有催促,只是让李伟自己去看。
李伟确实看了。在某个不用去父母家的下午,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翻看着那些印刷精美的宣传册。图片上的养老院,环境整洁,设施齐全,老人们聚在一起活动,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这与他想象中那种冰冷、孤寂的机构截然不同。
他注意到其中一家医养结合型的养老院,有专业的医护人员24小时值班,能够监测老人的血压、按时给药,还有定期的健康评估和康复活动。这似乎正好能解决父母乱吃药的隐患。另一家则以丰富的文化活动和温馨的家庭氛围为特色,或许能驱散父母心中的沉闷。
他的心,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似乎透进了这间被阴霾笼罩已久的围城。
或许,这并不是抛弃,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负责?是为了让父母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