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定当深入闾阎,体察民情!”
“记住。”
刘备起身走到刘禅面前,为他整了整衣领。
“你父亲早年是织席贩履为生的,本就是白身起家。”
“到了地方,莫要前呼后拥,要走到百姓中间去。”
“儿臣谨记。”
刘禅郑重应下,又劝道:“夜已深了,父皇明日还要早朝,还请早些歇息吧。”
刘备摆了摆手,沉声道:
“……朕再批几本奏章。”
“你且回去准备,莫要耽搁,明日便出发。”
待刘禅退下,刘备重新坐回案前。
烛花爆了个响,他望向窗外——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落在殿前那株老梅上。
刘备望着案几上半凉的羊肉汤,忽然抬头问身旁小黄门:
“太子这两日,见过什么人?”
小黄门身子一颤,跪伏答道:
“回陛下,太子殿下近日多与骑都尉秦朗、散骑侍郎何晏等公子游猎宴饮。”
“亦或者在院中蹴鞠、投壶,未见过他人。”
刘备手指轻叩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阿斗素来听话,却少决断,又好嬉游。”
他眼中精光一闪,“今夜忽献羊肉汤,请命巡县,岂非蹊跷?”
殿中静得可怕,连更漏滴水声都清晰可闻。
刘备突然拍案:
“传太子近侍张顺!”
不多时,一个身着绿袍的年轻宦官战战兢兢入殿,额头抵地不敢抬起。
“汝日夜侍奉太子。”
刘备声音不怒自威,“可知今夜羊肉汤之事,是何人主意?”
张顺声音发颤:
“此乃……太子殿下孝心所至……”
“孝心?”
刘备喜怒不形于色,面上罩了一层寒霜。
“朕再问一次,是谁教太子的?”
“何晏?还是秦朗?”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张顺以头抢地,咚咚作响。
刘备缓缓起身,剑鞘点地:
“欺君之罪,当诛三族。”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张顺崩溃大哭,“昨日……昨日太子确实单独见过李相爷……”
剑鞘顿在半空。
刘备瞳孔微缩,忙问:
“何时?何处?”
“申时三刻,在太子东宫的兰台……”
“相爷当时屏退左右,谈了约莫半个时辰……”
张顺涕泪横流,“奴婢等在殿外,只隐约听见‘羊肉’、‘河南’等词。”
“别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刘备收剑入鞘,沉默如铁。
良久,方才启唇出声:
“朕今夜召见你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及,知道吗?”
“若是泄露半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奴婢明白!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张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出殿外。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刘备脸色阴晴不定。
小黄门见此,小心翼翼近前,问道:
“陛下,这羊肉汤……还吃么?”
刘备凝视着汤面上凝结的油花,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拿下去罢。”
刘备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
窗外风雪更急,一片梅花被吹落,黏在窗棂上,如凝固的血迹。
“你们也退下,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喏。”
一众侍从,全部应声而退。
待众人都走后,刘备望着窗外飞雪,忍不住幽幽叹道:
“子玉啊子玉,你真是朕的结。”
“可解亦不可结啊……”
刘备脸上五味杂陈。
他当然庆幸此生能够遇着李翊。
这是有时候他这位贤相,总是能适时地气他一下。
刘备必须得承认,李翊比自己聪明,他做的事一定是正确的。
但从不犯错的代价却是,这个人完全失去了人情味。
李翊性格太过强势了,他极强的控制欲不允许自己犯错,更不允许他这个君主犯错。
虽说古语云,“家有倔子不败家,国有烈臣不亡国。”
直到当了皇帝,刘备才渐渐理解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君王都宠信阿谀谄媚之臣了。
刘备一点私欲都不能有,因为李翊一定会站出来阻止。
说你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好。
以前没当皇帝时还好,当了皇帝后,李翊的谏言便越来越多。
因为他觉得皇帝是天子,必须为天下人做出表率。
刘备也确实佩服李翊,这个人真的相当自律,丝毫不为感情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