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声。
乃黄权匆匆闯入,额上还带着些许汗珠。
曹操虽目不能视,却似有所感:
“……可是公衡来了?”
黄权跪伏于地,拜道:
“臣黄权,拜见大王。”
“如此匆忙……可是齐国那边有事?”
曹操声音虚弱,却仍带着往日的威严。
黄权抬头,犹豫片刻方道:
“确是齐国之事……然非兵事。”
他微微一顿,打量了眼曹操的脸色,才继续道:
“刘备闻大王近日染恙,特修书一封,命臣星夜兼程送来。”
程昱闻言色变,厉声道:
“刘备奸诈,此信必是乱我军心!来人,将信烧了!”
“且慢!”
曹操突然提高声音,挣扎着要起身,“拿来……给孤看看……”
“王上!”
程昱急切劝阻,“刘备此来必定不怀好意——”
“住口!”
曹操怒喝,随即又软下声音。
“孤……孤的眼睛已看不清了……”
“仲德,你……你念给孤听……”
程昱见曹操坚持,只得长叹一声,从黄权手中接过那封以锦缎包裹的书信。
展开时,一股淡淡的松墨香气弥漫开来。
纸上字迹遒劲有力,确为刘备亲笔。
“汉天子备,致书于魏公操……”
程昱刚念开头,便忍不住皱眉。
却见曹操闭目倾听,只得继续。
“闻公近日染恙,朕心甚忧。”
“自中平五年沛国一别,忽忽三十余载。”
“忆昔与公共募乡勇,讨伐黄巾,何等意气风发……”
曹操听到此处,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景象——
年轻的刘备,大耳长臂,目光炯炯。
与自己把酒言欢,共商大计。
程昱继续念道:
“后公征徐州,备不得已而抗之。”
“此乃各为其主,非备所愿也。”
“及袁术僭越,公与备复联手讨之。”
“袁绍势大,又并肩而战之。”
“此二役,备至今思之,犹觉快意……”
“咳咳……快意……确实快意……”
曹操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那是建安年间,他与刘备联手,在淮河岸边大败袁术主。
后又北上,在官渡共破袁绍十万大军。
那时的刘备,与自己出则同舆、坐则同席。
两人常常彻夜长谈,议论军事,不觉疲倦。
程昱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
“……而后中原逐鹿,公与备各为其志,兵戎相见。”
“此乃天命使然,非人力所能改也。”
曹操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想起了赤壁的火光,想起了河南的败退。
想起了自己一步步被逼入益州的屈辱,以及汉中反击的高光。
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终究化为刀兵相向的残酷现实。
“……今天下一统在即,然备平生所遇,唯公可堪称敌手。”
“其余碌碌之辈,不足道也。”
程昱念至此,声音微颤,显然被信中内容所震撼。
曹操紧闭的双眼中,泪水悄然滑落。
他想起当年煮酒论英雄时,自己对刘备说的那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想不到二十年后,刘备竟以同样的话回赠于他。
“公之子孙,备必不害之。”
“请足下宽心。”
程昱读完最后一句,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烛火噼啪作响,曹操的泪水已浸湿了枕巾。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充满悲凉:
“好一个刘玄德!好一个大汉天子!”
“王上……”
程昱担忧地唤道。
曹操不理,自顾自地说道:
“孤一生……自负智谋超群……”
“唯对刘备……屡屡失算……”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孤至今不知究竟输在哪里。”
“是因为他有李翊么?”
“孤看不然,量一人之力有穷。”
“一竖子,安得有颠倒乾坤之力。”
“只是孤技不如人,非刘备敌手耳。”
“此乃孤之天命也!”
显然,曹操面对刘备挫败一生,将之归咎为了天意。
就在这时,曹操突然瞪大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既生操,何生备!”
“既生操,何生备!!”
“……”
这一声呐喊,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