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镜湖之主,即将睁开眼睛。
而他们,是为它打开门的人。
他们将《献书》翻至最后一页,那里附着一张折迭的羊皮纸信函。
纸面斑驳,如同刚刚凝固的血痕,字迹苍劲而森然,仿佛写下每一字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征伐哈兰,非为疆土,亦非为名誉。”
“我只为封印这位神祇。”
“我曾亲眼目睹镜湖边缘,映照出我尚未出生之子的尸身。”
“我曾在梦中目睹特瑞安化作一片巨大的镜面,所有子民皆为祂之眼所注视。”
“此神,绝不可再被任何人召唤。”
字句间透着不容质疑的决然,那是亨里安七世亲笔书写的秘密誓言,
记载着他在镜湖边缘预见的终焉之景,记载着他不惜一切代价的恐惧。
亚瑟缓缓合上书卷,动作轻描淡写,宛若刚读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戏剧:
“所以,父王才从不杀我们。他将我们留下,供养我们血脉与地位,甚至将门之钥匙埋藏于我们的身体之中。”
“他期望我们自觉、自愿地臣服于他的恐惧。”
亚瑟轻笑,笑声却如刀刃上寒光流转:
“……真是仁慈啊。”
维多莉安在一旁扬起嘴角,笑容宛如冰晶倒映着银色的月光,凛然又无情:
“王都之中,至今仍未明白命运真相的,其实只有我们那位愚昧的大哥。”
他们同时转头,凝视着悬浮半空的倒影水晶。
水晶内,那王殿的影像清晰如梦魇初醒,隐约透出血色的微光。
那是王权争斗前夕的预兆,更是某位古老神明即将苏醒的征兆。
亚瑟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亨里安七世最后一次召见。
那时亨里安久卧王榻,呼吸微弱,神志似迷梦与现实之间穿梭,连御医都不敢确定他能否再醒来。
但在那个夜晚,这位垂死的老狮王却忽然睁开眼睛,他命人召来了亚瑟。
不是奥利昂,不是艾德尔,更不是莉赛莉雅。
而是那个自幼沉默寡言、如镜中倒影一般难以揣测的亚瑟。
当亚瑟步入王殿时,天色未明,殿中七盏无焰命纹灯幽幽燃起,光晕如同历代王朝的亡魂,静默地见证这一刻的秘密交接。
亨里安端坐于榻上,身躯已瘦削如风中残枝,面容惨白,唯有目光清明得令人心悸。
他挥了挥手,内侍与护卫纷纷退下,偌大的王殿只剩下一对父子。
—
“我做了一个梦。”
亨里安开口,声音低哑如将熄的风灯,却有着直透灵魂的力量。
“梦见你走进了静岛,打开那扇我用一生封锁的门,随后……整个帝国在你手中,被投入镜中。”
亚瑟沉默地立于阴影与火光交汇处,眼底如幽潭般不见底。
亨里安缓缓道:
“你小时候从不爱说话,喜欢独自在镜前伫立,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时我便明白,你不是特瑞安的火种,而是镜子后的影子,披着我儿子的面孔。”
他剧烈地咳嗽两声,从枕下艰难地抽出一本泛黄的古旧书卷,正是《哈兰献书》的副本。
他将书推向亚瑟,眼神中竟带着难以言明的哀求:
“读它,亚瑟。”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必须知道,我为何穷尽一生,将它封于静岛的尽头。”
亚瑟静静地接过那本书,指尖掠过封面上的裂痕,面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您这是在求我”
亨里安垂下目光,沉默半晌,低低地叹息道:
“是的。”
“我不是在求你继承王位……我知道你不会仁慈。”
“我只是求你,不要打开那扇门。”
亚瑟低头凝视书卷,眼神如水镜倒映着无尽虚空。
他轻声回答,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明白了。”
仅仅四个字,既未承诺,也无拒绝,如同无法回避的命运判决。
此刻的亚瑟,再度抬头看向眼前那枚倒影水晶,
眼底深处,仿佛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兴奋正在缓缓苏醒。
维多莉安站在他身边,轻轻拂去空气中无形的尘埃,声音飘忽如镜中回音:
“他希望我们恐惧祂,但真正恐惧祂的,却是他自己。”
兄妹二人凝视着虚空中的神之结晶,仿佛已然看到那倒影后睁开的古老之眼——
而他们的使命,便是为那双眼睛开启通往现实的道路。
七日之后,静岛封印悄然瓦解。
亚瑟静立于倒影水晶前,注视着那晶莹剔透的镜之核心,
视线仿佛透过晶体回到七夜之前的王殿,回到那场隐秘而注定徒劳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