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刀尖指向受伤的难民,转过头,却对身旁的士兵吩咐道:“让他进去。”
没有人猜得出小东洋的心思,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帮扶同胞,就连那难民自己也乱了方寸,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办,他有心想要返回华界,可是看了看宪兵队长的神情,却又只好忍痛朝着南铁租界缓缓爬行。
这边厢,江连横和闯虎也已经回到了车队附近。
众弟兄见难民散开,连忙迎上前询问状况。
“东家,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开过去了?”
“嗯,走吧!”
江连横点了点头,随即走到车旁,面色阴沉地钻进车厢。
刚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絮絮叨叨。
许如清紧张四顾,嘴里碎碎念叨着问:“小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人为什么总盯着咱们看呐……小道,我刚才好像听见前面有人在叫,你听见了么……小道,你刚才去干什么了,看见你爹了么……”
都说人老以后,就会变得像小孩儿似的,问东问西,总有操不完的心,嘴里片刻也不得闲。
许如清的精神状况本就欠佳,方才沿途所见所闻,更是受了不少惊吓,虽说都是有惊无险,老太太却已渐渐显出疯癫痴傻的模样。
江雅紧挨着大姑奶,老太太的神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不觉担心起来,又欠身朝前面喊了一句。
“爸……”
“干啥?”
“大姑奶她……”
“不用你说,我知道!”
此时此刻,城外兵灾人祸,城内强盗横行,现状已经是乱得不能再乱。
江连横忍着牙疼,带领家眷前往南铁逃难,既要躲避仇家趁机报复,又要忙着打点东洋宪兵,还得时刻提防难民袭扰,心里同时记挂着西风的安危,以及庄书宁和江承志的情况。
心急情切,便忍不住朝女儿吼了几句。
江雅没敢顶嘴,低声却道:“可是,大姑奶她问你话呢!”
话音刚落,许如清便又开始念叨起来。
“小道,大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搭理我呀……小道,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前面叫唤,我都听见了,怎么回事儿,毛子又来了么……你的牙还疼不疼了,有空还是得去医院看看,牙不好、活不老……小道,他们怎么……”
“大姑!”江连横突然吼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许如清应声愣住,随即垂下目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担惊受怕,不敢言语。
江连横坐在副驾驶上,没有回头,暗自叹了口气,语调也随之和缓下来,接着说:“咱们现在马上就快过去了,只要你们能有个安全的地方,我心里才能踏实,有什么话,您待会儿再问不行么?”
许如清忽然有些卑微,连忙摇头说:“小道,我不问了,你别生气,我不问了……”
闻听此言,江连横顿时倍感歉疚。
可是,眼前的情况如此危急,他又实在来不及儿女情长,便只好默默地不再吭声。
许如清像是害怕自己会被抛弃似的,也不再说话,只顾紧抱双臂,战战兢兢地打量车窗外的情形。
这时候,江家的车队已经开进了难民群中。
众人夹道却不欢迎,都冷冷地站在路旁,注视着江家缓缓朝南铁租界驶去。
大伙儿的目光各不相同,有怨恨、有嫉妒、有嫌恶、有不屑……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唾骂:
“狗汉奸,你神气什么!”
不知到底是谁起的头,但这声唾骂,立刻便引来了众人的纷纷响应。
“狗汉奸,卖国贼,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认鬼子当爹,你他妈的不配当人!”
“江连横,你就是个狗腿子,你们江家生儿代代为奴,生女世世为娼!”
众人群情激愤,无数谩骂声亦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这些难民似乎忘了,就在刚刚,他们原本也想要进入南铁附属地避难,因为没能成功,所以妒火中烧,此刻全然不顾所谓的事实,只管泄愤咒骂,以求心头畅快。
在他们眼里,没能闯进南铁租界避难,已经变成了值得光荣的事迹,而那些有机会进入租界避难的,便理所应当地成了千古罪人。
江连横亲眼目睹难民的怨忿,虽然阴沉着脸,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值此关头,任何自辩都会令群众的怒火更盛,唯有沉默不语,才能尽早脱离险境。
渐渐地,人潮后方开始有石块、雪球之类的杂物飞过来。
“江连横,我操你妈!”
一声叫骂过后,就见一块碗大的转头抛向空中,旋即迅速坠落,“砰”的一声,砸在了江家汽车的顶棚上。
江连横等人坐在车厢里,只听得周遭“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仿佛置身于铁桶之中,任人敲打。
许如清面露惊恐,不敢再去询问,便只好喃喃自语地嘟囔着说:“别打了,别打了,我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