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掌控了对方的人,往往因沉醉于这种掌控,而在实际上受到对方的引导。
祝高阳就是如此。
发簪早被震脱,他英俊的脸上没有表情。
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超卓的对剑道的理解,他每一次接剑,都接在自己想要的地方;每一合过后,关衣都不自觉地斩在他准备给她的地方——因为那里如此合适。
她沉醉于这种逼近胜利的、强大的力量感,沉醉于对他的压制,如果她要离开,祝高阳就会迸发出剑势,令她颇感不安地重新回到这种节奏。
剑台上吹拂的依然是北国旷野的冬风。
强大、凛冽……但其中渐渐奏响的却是楚歌。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等关衣霍然意识到失去掌控的时候,她自己也已陷在了这旋律里。
两柄剑之间的交击已全然在这种节奏之中。
她只能扮演自己在其中的角色,一刻不松地追逐着身前的白衣,追求着下一剑的胜利。
但她每一次竭尽全力地追逐,都只令男子踉跄的身形变得更加缥缈。
美丽的歌声似乎隐隐响起来了,北国的风渐渐消去,两剑交击如琴,令裴液如痴如醉。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关衣一剑斩落,祝高阳就势松开了手中之剑,如投佩之君子,那剑身在空中飘转得像枚明月,同时关衣一下失去了对手中之剑的感知。
剑身叮啷落地的清音中,祝高阳一手按着她的腕子,一手取下了她手中之剑。
两人一立一俯,安静地停在场上。
正因放弃了对灵玄的争夺,所以男子是仅凭剑道上的造诣,击败了这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
冬剑台周围齐声欢呼,洞庭那边尤其热闹,裴液这时候笑着松了口气,而且颇觉手痒,又去拉身旁二人:“走,咱们也去打。”
颜非卿不为所动,杨真冰沉默一会儿:“你上台打的时候带着猫吗”
裴液想了想:“不带。”
杨真冰转头按住了颜非卿再次拔剑的右手,冰冷道:“走,去打吧。”
鹤榜台上确实没太多好看的,大多人裴液都不认得,而今日前面那些名字也不会登台。明姑娘就是因为今日没有比试,才留在了院中,裴液今日想来瞧瞧,便一个人来此。
在裴液的牵拉之下,三人下了冬剑台,上面热手。
围观者有的仔细观察,有的含笑不语,有的鼓噪起哄。裴液瞧着这些熙熙攘攘、行装各异的江湖人,听着他们讨论的事情,不时立在某一小擂下看着上面的比斗。
除非在羽鳞试之神京,不然再也难以见到如此多的天南地北的江湖门派。
第一天的气氛总是蓬勃的,因为所有人都还在跃跃欲试,许多人都是前来初试这座江湖的水温,对自己习练十余年的艺业充满了自信。
“真冰,你这次打算登上第几”裴液道,“我瞧册上给你排了十三,你还留着什么到时再用的杀招吗”
杨真冰望着台上的弈剑:“前十吧。留了两招。”
“什么”
“不能说。用来针对对手的。”
“我肯定不往外说。”裴液道,“颜非卿也肯定不说——是吧”
颜非卿百无聊赖地吃着枣,点了点头。
杨真冰面无表情:“不行。一招是用来对付你的,另一招是对付他的。”
“……”裴液叹口气,“咱们小院真是互相记挂。”
杨真冰道:“听说你在幻楼胜过了群非秋寺他们,很厉害。”
“是吧。我觉得你现在弈剑不一定打得过我。”裴液分享了一番关于剑梯世界的感悟,忽然好奇,“你们两个剑梯到哪一阶了”
杨真冰道:“第二阶。”
“你呢”裴液顶了顶身旁的颜非卿。
大概什么事情都是一个适应,颜非卿现在对他的小接触没什么反应了,道:“四阶。”
“……四阶,那不是心剑阶吗”
“嗯。”
裴液瞧着他:“……你不到鹤榜去扬名立万,窝在我们凫榜当个小小的第十”
颜非卿枣子顿了一下,淡淡瞥了他一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你打算拿多少名”
“顺遂自然。”
裴液倚在擂下:“是不是师门是有所要求的尤其前十、前五,多一名少一名,于三十三剑门都很重要。”
杨真冰点点头:“于清微来说,他列位第九,已经足够了;但于白鹿宫而言,进入前十才刚刚开始。”
“你也别太有压力,今年应当主要看刀鬼前辈吧,她在鹤榜列第四呢。”
杨真冰想了想:“前三每一个都太难撼动——你呢你没要求吗我记得你是东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