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钟(2 / 3)

触电似的回头——在小保育员的怀中,孩子的小胳膊小腿从襁褓中挣出来乱抓乱蹬,仿佛知道爸爸妈妈正在踏上不归路……郑晨仰面倒下时,看到天是红色的太阳是蓝色的,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汽车开动以后,林医生无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浑身顿时僵住了:孩子们正远远地向这里跑来,尽管大人们走得很安静很隐秘,他们还是发现了。孩子们沿着大街跑,拼命地追着汽车,同时还挥手哭喊着什么,但汽车很快加速,他们终究还是越来越远了。就在这时,林医生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她一个踉跄摔倒了,接着又赶紧爬起来,向汽车的方向挥着手,渐渐地,林莎跑不动了,她双手捂着膝盖蹲在路边哭了起来。这么远,林医生相信自己肯定看到了女儿膝盖上的血,她把大半个身体探出车窗外,一直看着女儿变成一个小点儿消失在远方。

郑晨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开往终聚地的汽车上,一睁眼首先看到的是车座上暗红色的坐垫,她觉得那是自己破碎的心流出的血染成的,她心里的血已流干,快要死了,但丈夫的一句话使她暂时又活了过来:

“亲爱的,我们的孩子会艰难地长大,会生活在一个比我们更好的世界里,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啊。”

“张师傅,我可坐了您大半辈子的车了。”姚瑞的父亲被人扶上车后,对老司机说。

张师傅点点头,“姚总,这次路可远啊。”

“是啊,这次路远。”

车开了,姚总工程师离开了这座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发电厂,现在,他十三岁的儿子是厂里的总工程师。他想从大客车的后窗看看厂子,但后面挤了很多人,看不见。车走了一段后,不用看也知道上了那座小山冈,这条路他一天四次走了二十多年了,从这里是可以看到发电厂全景的。他再次想从后窗向外看,还是看不见,但那里有人说:

“姚总,放心,灯都亮着。”

又走了一段,这是最后能看到厂子的地方了,只听又有人说:“姚总,灯还亮着。”

灯亮着就好,发电厂最怕的就是厂用电中断,只要厂用电没断,再大的故障也能处理。没多久,他们的车贴着城市的边缘开过,加入到高速公路上向同一目的地进发的车流中,有人又说:“城里的灯也都亮着呢。”

这不用别人说,姚总工程师自己也看到了。

“一一五师四团卫明前来换岗!”卫明向父亲立正敬礼。

“一一五师四团卫建林交岗,执勤期间本团防区一切正常!”父亲也向儿子敬礼。

现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这个边境哨所四周静悄悄的,那些顶部积雪的山峰还在沉睡中,对面的印军哨所一夜没有灯光,好像已人去房空了。

没有更多的话,也不需要更多的话了,卫建林中校转身艰难地跨上儿子骑来的马,向营地驰去,去赶开往终聚地的最后一班车。走下长长的山坡,他回头看去,儿子仍立正站在哨所前,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地目送着他,与儿子一起立在蓝白色晨光中的,还有那块神圣的界碑。

当大人们全部离开后,公元钟启动了。公元钟出现在每一个地方,它出现在全世界的电视屏幕上,出现在几乎所有的网页上,出现在城市中的每一块电子广告牌上,出现在每个城市的中心广场上……公元钟没有一丁点儿钟的形状,它只是一个绿色的长方形,这个长方形由六万一千四百二十个像素组成,每个像素代表一个终聚地,通过卫星信号,全世界所有终聚地的状态都显示在公元钟上。当某个像素由绿色变成黑色时,即表示这个终聚地中所有的人都已死亡。

当公元钟全部变成黑色时,即表示地球上已没有十三岁以上的人了,孩子们将正式接过世界政权。

至于最后如何关掉绿色,各个终聚地采用的方法不同:有些终聚地所有人的手腕上都带有一个很小的传感器——负责监视生命状态及最后发出死亡信号,这东西后来被称为“橡树叶”。但第三世界国家则采用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在医生估计的时间里自动关闭绿色。应该不会由人来关闭绿色,因为这时终聚地中所有的人早已失去知觉,不过后来确实发现,有些终聚地的绿色显然是由人来关闭的,这已成为一个永恒的谜。

终聚地的设计因国家和民族而各有异同,但大体都是在地下开挖的巨大洞窟,人们聚集在这些地下广场中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刻。每个终聚地聚集的人数平均在十万人左右,但也有人数多达百万的终聚地。

公元人在终聚地中留下的遗笔,大部分是记录与地面世界告别的情景和感受,对于终聚地的情景,只留下了极少的记录。有一点可以肯定,所有的终聚地都是平静地度过了最后的时刻,许多终聚地还在人们尚有残存体力的时候,举行了音乐会和联欢。

超新星纪元有一个节日,叫终聚节——这一天,人们都会聚到那些终聚地的地下广场中,体验公元人的最后时刻,公元钟再次在各种媒体上出现,重新由绿色变成黑色。那些潮湿幽冷的地下广场重新躺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只有一盏昏暗的泛光灯在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