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策论(1 / 2)

“咚——!”

一声沉闷悠长的铜锣巨响,撕破了贡院黎明的寂静,余音在森严的高墙间回荡。

紧接着是衙役们粗嘎沙哑的号子声:“发卷喽——!”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试卷被一叠叠地传递、分发至每个狭小逼仄的号舍。

盛长权所在的号舍位于东排中段,门楣上钉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书“甲字玄号”。

这号舍仅容一人转身,三面是斑驳掉皮、露出青砖本色的墙壁,缝隙里积着经年的灰尘,一面是手腕粗细的粗木栅栏,透过缝隙能看到对面号舍里模糊的身影。

一张窄小得仅能放下考卷和砚台的木板充作书案,另一张更窄的、离地不过一尺的木板便是这九日九夜的“床榻”。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墨锭的刺鼻气味、陈年积尘的霉味、汗液经日不散的酸馊气,以及数千人密闭聚集带来的浑浊体息,混合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与绝望的焦灼。

万幸,他的号舍不在“臭号”之列,也就是那些靠近茅厕的号舍,否则那难以言喻的气味将是另一重炼狱。

盛长权端坐案前,身姿如岳,神色沉静。

纵使周遭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烦躁的叹息、绝望的啜泣,乃至某个角落骤然爆发的失态哭嚎,都无法撼动他眉宇间那分如古井深潭般的专注。

他先将明兰给的荷包取出,倒出里面那个小巧玲珑的白瓷瓶,里面是清冽醒神的薄荷脑油。

他小心地拔开瓶塞,在指腹上沾了一丁点,轻轻揉按在太阳穴,一股清凉直透脑髓,驱散了几分混沌。

随后,他将墨锭置于粗瓷砚台中央,从考篮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铜水壶,往砚台里注入少许清水。

他挽起袖口,露出清瘦却有力的腕骨,沉稳有力地研磨起来。

当然,那道在腕侧若隐若现的浅痕依旧还在,这是盛长权故意保留住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能在盛紘那里获得几分同情。

沙沙的轻响,在这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中,竟奇异地显得格外清晰而富有节奏,如同他心中擂动的战鼓序曲。

“给!”

衙役将厚厚一叠试卷从栅栏缝隙塞了进来。

会试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试卷按科目分装。

今日首场最重要,包含经义、策论和诗赋,试卷用厚实的桑皮纸装订成册,封面印着“丙辰科会试首场”,内页是朱红色的竖格,字迹需工整誊写其上。

盛长权迅速浏览题目,当目光落在最重要的策论题目上时,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锐利如电的光芒!

“《论北疆凉国之势:其强在何处?其弱可乘乎?我大洪当以何策御之、胜之,以固国本?》”

此题切中时弊,关乎国运!

盛长权深吸一口气,提笔蘸饱浓墨,胸中丘壑化作笔底波澜,下笔如风。

“臣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今北疆凉国,控弦百万,铁骑剽悍,久为我大洪心腹之患。欲固国本,必先明其势,而后制胜策!”

盛长权开篇点题,直指核心,笔力遒劲,墨色饱满:“凉国之强,强有三:一曰铁骑纵横,来去如风,野战无双,此其‘爪牙之利’。”

“二曰据幽云十六州之险,居高临下,进可攻退可守,此其‘地利之便’。”

“三曰其主耶律洪基,虽非雄才,然尚能驾驭诸部,不至内乱,此其‘一时之稳’。”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而后接着写到:“然其弱亦彰:其一,地广人稀,物产不丰,尤缺粮秣丝绸,仰赖榷场贸易及掳掠补给,此乃‘腹心之虚’。”

“其二,部族林立,耶律、萧氏共治,然契丹、奚、渤海诸族,貌合神离,隐患深藏,此乃‘肘腋之患’,”

“其三,其政粗犷,不重教化,唯恃强力,劫掠成性,失道寡助,此乃‘根本之失’!”

随即,盛长权再引经据典,纵论前朝血泪教训,笔锋如刀:“前朝乾祚三百一十二载,其末季‘幽云之失’,非唯兵不利,战不善,实乃君臣苟安,武备废弛,更兼边将贪墨,军心涣散,遂使险要之地,拱手资敌!此乃血泪之鉴!”

“前前朝臻祚四百零五载,其衰亡之始,亦在边患频仍,朝廷应对失据,或一味退让纳币以求苟安,或轻启边衅而损兵折将,终致民穷财尽,国势日颓,为凉国前身所趁!”

再树本朝榜样:“反观我大洪太祖、太宗皇帝,开国之初,厉兵秣马,重振武备。太祖皇帝亲征,三战三捷,挫凉国凶锋于雁门关外,方奠定北疆三十年太平之基!此乃‘以战止战,以武卫疆’之明证!”

“故臣以为,御凉制胜之策,当以‘固本培元,伺机进取’为纲……”

盛长权从强军、筑城、困敌、分化,到最终决战,层层递进,逻辑严密,既有战略高度,又有战术细节。

字字珠玑,风骨凛然!

洋洋洒洒数千言,待他落下最后一笔,墨迹淋漓,气贯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