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畔,阿理妈妈总部。核心机房的灯光依旧彻夜通明,但气氛已截然不同。
刺目的警报红光被柔和的蓝色系统运行指示灯取代,机器低沉的嗡鸣如同平稳的呼吸。
曾庆阳站在监控屏墙前,屏幕上再没有惊心动魄的断崖式曲线,只有代表着社区团购业务各项指标的平缓线条,如同一条条温顺的溪流。
他穿着普通的深色夹克,头发随意地梳着,与几个月前那个在金融支付系统崩溃警报中双目赤红、几近失控的形象判若两人。
“曾总,‘惠民优选’在华东三线以下城市的渗透率这个季度提升了11.7%,尤其是生鲜品类,复购率很不错。”年轻的业务负责人汇报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曾庆阳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平缓上升的曲线上,没有赞许,也没有苛责。
“仓储损耗率还是偏高,冷链末端配送的时效性波动太大。盯紧点,降本增效是硬道理。”他的声音不高,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明白!”负责人立刻应下。
社区团购——这个曾被资本疯狂追逐、巨头血腥厮杀的风口,如今成了曾庆阳唯一的避风港。
它远离了阿理妈妈核心的电商帝国和金融野心,回归到最朴素的柴米油盐。没有炫目的数据战报,没有动辄百亿的补贴大战,只有深入街巷的网格仓、勤勤恳恳的团长,以及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
曾庆阳将自己彻底沉入其中,亲自过问采购源头、优化配送路径、计算每一分钱的仓储成本。他不再出现在任何行业峰会或镁光灯下,甚至连公司内部的高层战略会议也极少露面。
他像一个隐形人,只在阿理妈妈庞大生态链最基础、最不起眼的一环默默耕耘,用最原始的方式,一点点修复着公司的信誉和根基。曾经的“曾总”,在内部通讯录里,悄然变成了低调的“社区业务线负责人”。
在首都另一端的每团总部顶层,空气却是另一种凝滞。厚重的玻璃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也隔绝了楼下普通员工的视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压抑地笼罩着钢筋水泥的丛林。
徐为正背对着门口,身影在玻璃上投下长长的、有些孤寂的阴影。他面前的屏幕上,不再是惊心动魄的市值蒸发图,而是一份份冰冷、详尽的财务模型和上市路线图草案。
188亿的创口仍在隐隐作痛,每一份文件都像在反复触碰那刚结痂的疤痕。扩招五万人的承诺,像一副沉重的镣铐,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监管审计的沙沙声——联合督查组的办公室就设在楼下,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
办公室门被无声地推开,首席财务官脚步轻得像猫,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徐总,”他声音压得极低,“pre-ipo路演的第一批潜在基石投资者名单初步筛选出来了。
主要是几家大型国有背景的产业基金和一些长期价值投资的海外养老基金,他们对‘后监管时代平台价值重构’的故事……有一定兴趣,但估值预期非常保守。”
“保守?”徐为正没有回头,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冷硬,“有多保守?”
“比我们内部最悲观的底线模型……还要再低25%左右。”财务官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徐为正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天光似乎更暗了些。“知道了。底线就是底线,不能再退。讲好‘合规’和‘民生’的故事,尤其是那五万个岗位的‘真实落地’,这是核心卖点。包装要扎实,数据要经得起扒。”他顿了顿,补充道,
“技术剥离那边,官方指定机构的人明天进驻,流程配合好,姿态要低,但核心交接点必须是我们的人把关。”
“是,徐总。”财务官默默退了出去,门轻轻合拢,室内再次陷入死寂。徐为正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份印着鲜红国徽图样的《最终处理决定》副本。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188亿元”那个冰冷的数字上重重划过,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指印。那目光深处,疲惫如浓雾弥漫,但浓雾之下,却并非绝望的深渊,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在寒冰下奔突的熔岩——一种不甘蛰伏的、等待破土而出的灼热。
上市,是止血,更是卧薪尝胆。他需要一个新的战场,一个能让资本重新看到每团价值的故事。而眼下,唯有低头,隐忍。
很快,宋安家中。
宋安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并未看向刚刚坐下的徐为正。室内只有上好的龙井氤氲出的清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呼吸微窒的压力。
“元气大伤?”宋安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小锤敲在冰面上,清晰冷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亮的红木桌面。笃,笃,笃。每一下,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徐为正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背脊挺直如标枪,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迎着那无形的压力,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伤的是皮肉,宋总。血确实流了不少,骨头也震得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