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一路护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护着我爬出来,是要让我打回家乡,收复故土;不是让我摇尾乞怜,做下贱的狗。所以,我从没有那个退一步的资格。你的话,不用再说了。”
说出最后一句,赵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句也许早就该说了,这个态也许早就该表了;但因为种种顾忌,种种侥幸,种种可以理解的私心与纠结,三个人当中从没有哪一个愿意公开的表这个态。但现在,终究还是由镇国公主慨然承担,一句一句,说出了一锤定音的结论。
从此,再无回头。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每一句话,都是在往赵菲的心里扎;这样剜心剔骨、追魂索魄的滋味,旁人替代不了半点;只有让她一口一口,亲自咽下去。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至于皇冠之下的苦痛,唯人自知而已。
穆祺的脸色迅速变化,也几乎露出了悲哀与怜悯的神情。但他终于忍耐住了,继续阐述自己的思路。
“那么,就只有第二步路可以走绝不妥协,继续向前。”他道“但我要提醒大家,因为我们先前的错误,反对派已经完成了联络和组织,力量大大增强。很多居中观望的人物,也已经下注了”
他展开奏折,向两人展示公文后联署的姓名。在这份近乎于最后通牒的文件中,搅合进来的名字可真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不但有当朝重臣前朝元老赋闲在家的名儒高人,更有不少在后世文学鉴赏辞典中都颇有名气的人物。由这些人操刀写出的文章,当然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要不是时间不太对,这几乎可以算汴京文坛的一次大检阅了。
这个时候签这个字,基本上就是文人阶层与镇国公主的总摊牌;要是公主愿意“休养生息”,“暂缓北伐”,那大家都好说话。要是再有执拗,这些人把袍子一脱,恐怕立刻就要带着人冲进太庙和儒生一起不吃不喝哭先帝,届时激起的声浪,千百年后也不会消弭。
当然,这尴尬之至的局面,某种意义上也是三人组自找的。控制朝廷权力后他们试图团结一切力量抵抗金人,在实践中却搞成了绥靖妥协;大概是出于某种语文课本的滤镜,他们对于大宋文坛的璀璨明星总有那么一二分的迁就,喜欢玩弄一点从史书中学来的小手段,譬如用后世的珍奇拉拢人心之类穆祺先前所痛苦反思的重大错处,大概也就在这里。
现在嘛,这个耳光凌空扇来,真他妈是又重又响,痛入骨髓。
仅仅丢脸还没有什么。但以这些文人的狡猾尖刻,没有把握是绝对不会下场的,这也从侧面表明,他们的局势是真的危险之至了。
“如果以系统的估算,我们倾尽全力,胜算也最多只有五六成。”穆祺面无表情“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问题出在内部;所以,现在做事必须要团结一致,共同进退;如果再有分裂,就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了。”
花园内寂寂无声,寒风凛冽而来;但三个人站立山岩之上,却没有任何一人挪动一步。
不管三个瓜皮多么的天真、幼稚,犯过了多少可怕的错误,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
只要有不可动摇的核心,有的事情还是可以闯一闯的。
“如果决心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具体执行的问题了。”停顿片刻,穆祺缓缓道“汴京内的事情我不太明白,只能完全支持赵菲你的决策,并愿意承担一切结果。”
他看了一眼刘礼,刘礼同样郑重点头。
这个表态至关重要,可以算穆祺酝酿了很久的关键思路。但他没有给赵菲反应的时间,径直又开口了
“当然,我还有几个小小的建议,请你考虑。”
赵菲点头“你说。”
“纲举目张,什么是纲抗金就是纲。抗金的问题是生死存亡的底线,任何人胆敢挑衅,绝不能轻饶,这是第一点。”他道“第二,这一次的祸乱,固然是保守派兴风作浪,投机派煽风点火,金人在外挑动,彼此根本利益的激烈冲突;但也未尝没有一点真实的民意。仗打了这么久,汴京的百姓实在太苦了,有的时候怒气上头,闹一闹可以理解。所以,在祸乱平息之后,我们还是要做几件让百姓舒心满意的事情。只要大多数人的心气平了,阻止抗金的投机者终究只是一小撮而已”
人在困难中总是成长得最快,在几个小时内被现实毒打数次之后,穆祺终于算是历练出来了他从数日前胡言乱语大礼仪的生瓜蛋子状态中迅速蜕变,说出的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没有丝毫走展敷衍的地方,处处都想得很妥帖。
不过,这也是自然而然的。古人们可能不明白,但另外两位一听口气就懂;这一番话从定性分析到抓主要矛盾;从办法策略到方针路线,基本就是从政治书中一比一s来的么。只能说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搬到哪里都是绝顶的好东西。穆祺也学聪明了,要推陈出新自出机杼,那确实没有这个本事;但要吸取精华抄袭模仿,那还不简单么
不枉他先前辛辛苦苦背下了七八本考研教科书,现在终于是用上了。